屋外,突然响起一声女人冰冷的喝斥,威严而不失柔和。
高洋一回头,却见不知何时,屋外已是暮色渐临,又飘起了漫天的鹅毛大雪。
穿着一身宽大裘袍的母亲娄夫人,正站在门外,柳眉倒竖,双目如电的死死盯着慕容风。拢在袖中的双手,雍容的放在身前,绒袖却是在微微颤抖,显然已是气极。
堂内的慕容风此时见到娄夫人,却并未向往常那般躬身施礼,反而深吸了一口气,挺起了胸膛,就这般面无表情的与娄夫人对视着,半晌才语气平淡的道了声:“见过夫人”。
看见母亲到来,室中气氛僵冷如霜,刚从余愤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高洋,觉得气氛有些紧张,便用急切的语气对娄夫人问道:“娘!城外有大批流民,饿得开始换孩子吃了,此事母亲可知?”
却见娄夫人并未答话,也不看他,目光仍是盯着慕容风,面上神情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雍容,只是语气却比方才更加冰冷了。她微阖双眸,轻启朱唇,淡淡的对慕容风道:“今日时候不早了,南山先生授业辛苦,先请回吧!”
高洋闻言急忙拦阻:“娘!先生刚来,乐儿还有很多事未曾请教……”
话刚出口,却见慕容风已是洒然的冲娄夫人一拱手道:“夫人,南山告退。”然后便一拂袍袖,也不和高洋话别,长身出门而去。
高洋就这样愣愣的扭着头,看着他的背影从容的走入了门外的漫天风雪之中,一身白素,衣袂飘飘,亦如霜雪萧萧。
“乐哥儿!”
此时,娄夫人已进了屋,点着了灯,坐在平日里南山先生诵读经典时常坐的那张大椅上,面对着高洋低叱一声,神情严肃。
此时,回过神来的高洋才发现,母亲此刻的神态,与往日大不相同,不但让他觉得有些紧张,甚至还有一丝压迫感。
他抬起头,用略带委屈和不满的语气对娄夫人唤了声:“娘……”
娄夫人微一抬手止住了他,一双美目中满是警告,只是冷冷的道:“城外的事,娘知道;但是,你无须知道。”
“娘,乐儿已经八岁了!可以为爹娘分忧了。”高洋急道。
“胡说!”娄夫人少有的板起面孔斥责道:“朝堂之上,天下之事,自有你父兄和叔伯做主;渤海一城,方圆百里,自有高禾这个太守在衙;而这座渤海王府,娘也还管得过来!何时轮到你这个八岁小童指手划脚?!”娄氏语气渐渐严厉:“你才多大一点儿?每天快乐的生活,多读圣贤经典,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外面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根本就不该让你知道!”
“这么说,方才先生所言,都是真的了?!”高洋的眼中也渐渐有了一丝怒气,他倔强的昂起头看向母亲,大声抗道:“难道父亲和兄长不知圣贤经典吗?可为什么却要逼民食子!难道陛下不知圣贤经典吗?却为什么成了先生眼中的祸乱根源!?”
“放肆!”娄夫人猛的一拍桌子,气得满面通红,指着高洋斥道:“你父兄和陛下,岂是你能评说的?!”
高洋突然咧嘴笑了,却带着几分不愤的悲凉:“孩儿不懂什么朝堂天下!孩儿只知,那女童的半截指骨刚才就握在孩儿手中,年岁怕也只与刚出生的小弟一般大,却就在这城外,被亲生父母送于他人口中为食!若果真如先生所言,这样的事情还不止一处,那么此时此刻,这城外便就是书中所写的修罗地狱了!可同样身为人母,母亲却还在这里和孩儿讨论什么圣贤经典?!”
说到这里,泪水终于从高洋眼中涌出。
虽是童音,却声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