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抓着披风的手缩紧,一贯冰冷的脸上似有些许波动。
“这是阿离的……”
接踵而至的坏消息让四人心情一沉再沉。
凝重的气氛让连景无所适从,他试着宽慰三人:“还未见到阿离便是好消息……”
弈星敛下眼睑:“我知。”
紧跟着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裴擒虎终于按捺不住,一拳砸在墙壁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连地面都为之一震。
“该死!”
“无用的怒火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处境或许不好,但一定还活着。”
裴擒虎猛地看向他,眼底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真的?”
弈星点头:“嗯,沉住气,不要乱了阵脚。”
连景说过机关迷宫的阵仗以及密室外的护卫规模。
无一不在昭示一点——
这片地方守卫森严,外人来了有进无出。
但自从他们四人进来,除了少数几个护卫和机关并未碰上像样的阻拦。
这是疑点之一,还有一点——
他总觉得暗中有一束窥探他们的视线,那道视线的主人像极了躲在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饶有兴趣地看着毫无知觉的猎物,坐等猎物自投罗网,又像是操控棋子的棋手,玩弄全局。
透着一股令人不悦的傲慢。
想要猎物自投罗网,自然要一个饵。
此时,还有什么比“公孙离”更适合当这个“饵”?
只要公孙离还在他手中,闯入领地的猎物会自动送到他面前。
当然,以公孙离的机警聪慧,兴许没有落到敌人手中,也未可知,只是这个可能性不大。
就在这时,弈星敏锐注意到有什么东西飞速划过,眨眼钻入某个密道消失不见。
一侧的杨玉环道:“是一只机关动物,口中衔着阿离的发绳。”
弈星问:“看清楚了?”
杨玉环道:“我确定,看得很清楚。”
“追上去!”
那只机关动物诚心是想将他们引到什么地方,弈星明知有问题也不得不踩进去。
四人跟着一路追踪,最后来到一处极其宽阔的地下洞穴。
洞穴高近二十丈,宽四十余丈,各处皆有出入口。
正中央长着一株三人合抱的枯树,枯树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机关锁链。乍一看,像是数百网纹蟒盘踞其上。饶是裴擒虎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气:“姓田的够有钱,挖这——么大的坑。”
谁知连景却说道:“这里应该不是田春建造的。”
“不是他?”
这里不是田氏的老巢???
连景道:“我听恩师说过,田氏在杨氏当政时期也是煊赫家族,全族上下深受皇恩,巅峰时期曾接到替杨氏建造兵库的任务。只是兵库工程巨大,还未等其建成,杨氏就被李氏取代。”
而现在是武氏天下。
弈星闻言,侧目看向连景:“连兄,这话当真?”
连景道:“自然是真的。如此庞大的老巢,即便有家族支援田氏,田氏没个七八年也建不成这般规模,我便想到田氏祖上的功绩,猜测田春是重启了兵库,将其改造成秘密实验老巢。”
弈星若有所思。
“这般说来,在武氏女帝治下,于李氏时期走下坡路的田氏,重启建造杨氏末年就搁置废弃的兵库,进行违反机关律的违法实验,枉顾人命,残害百姓?呵,真是嫌命长了!”
裴擒虎被一串的“X氏”说得脑仁疼,关键是听不明白。
他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只能请教连景,弈星刚才打什么哑谜,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连景:“……”
这也算哑谜吗?
还不怀好意?
你的伙伴,明明白白是准备将“杀人诛心”四个字戳田春脸上。
简单来说就是给田氏扣上大帽子,违反机关律、残害百姓兴许能弄垮田氏,但绝对弄不夸田氏背后的金主靠山。但,罪名要是移花接木变成“造反”呢?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从田氏到田氏身后的贵族富商,一个逃不了。
仅凭这一点,足够连景重视这名叫弈星的少年。
他说道:“素闻善弈者某势,而善谋势者必成大事,弈郎君真叫连某开了眼界。”
连景只是说了一下兵库的历史,根本没有想到那一层,这名少年却心思活络有了破局之策。
他不由得想起少年先前御敌的手段。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
黑白二子的较量,不正似敌我交锋?
弈星道:“谬赞。”
“呵呵,你们胆子挺大。”
洞穴中央的枯树升起一道人影,顿时吸引了四人注意力。
连景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上前怒道:“田春!”
“连笙的徒弟?你来给那个蠢货报仇?”
连景一听哪里还不明白,都不用证据了,气得整个人开始哆嗦。
“你、你为何要害他?你们亦师亦友,忘年之交,缘何下此毒手?”
田春轻蔑笑道:“一个自作聪明、倚老卖老的绊脚石,踢开了又如何?亦师亦友、忘年之交?他也配?你是叫连景吧?连笙那个老东西倒是常常提你,如今一见,果真是个蠢的。”
连景握紧了拳,气得双目微红。
亡师被人如此羞辱,他能忍得住就怪了。
弈星道:“那阁下苦心筹谋,却只是为了媚上讨好权贵士族,奴颜婢膝,似与‘聪明’无缘。”
“哦?连景这个蠢货便是这么跟你说的?”
弈星眉头跳了跳,一听田春这话便知问题不简单了。
他是被杨玉环二人从开明坊拉走的。
路上大致了解了事情始末,半道又听了连景的转述,听完便觉得公孙离这回轻敌了。
当然,这也与关心则乱有关。
在他看来,田春费尽周折弄什么“黄粱梦”讨好权贵很蠢。但也并非没可能,多少汲汲营营之辈就喜欢走这种歪门邪道?若加上田春老巢的戒备力度以及防卫手段,可能性就不大了。
机关世家发展还是要靠自身底蕴。
田氏这个架势,看着像是没翻身的底蕴?
犯不着走“媚上讨好”这条路,现实偏偏是走了,那便只剩一个可能——田春有更大的图谋!“媚上讨好”只是他的遮羞布,实际上他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却被他们误打误撞发现了。
连景沉着脸:“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田春似乎被连景单纯到愚蠢的表情取悦了,笑着嘲讽道,“你与你老师一样愚蠢,顽固不化。明明是能让人平步青云的东西,连笙这蠢东西却用来改善睡眠。用‘黄粱梦’让人陷入幻境怎么够呢?能操控人为己所用才是正道!他叱骂我罔顾律法,实在是可笑!你却以为我只是用它去讨好那些尸位素餐、不事生产的蠢货,你们可真真是师徒俩,蠢一块儿了。机关本就是为机关师服务的,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没有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限制!”
连景被骂得脸色铁青,倏忽想起密室之中突然反水偷袭的实验体。
“你究竟用它做了什么……”
裴擒虎才不管礼貌不礼貌,早忍不住了,冲着田春大吼:“阿离呢?你将阿离怎么样了?”
田春佯装沉思,尔后道:“你们的问题是一个问题。”
“一个问题?”
弈星有种不祥的预感。
田春大笑道:“答案,不妨你们自己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