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百官的花名册《具员御览》,在上百位翘楚之中,有一人进入太宗的视线。
此人“简直夷旷,宣慈惠和。挺王佐之伟才,负人伦之硕望。运奇兵于庙堂,询谋惟允;贡昌言于帷幄,謇谔可嘉。虽屡遭贬擢,宦海沉浮,却能周知大体,用晦而明,中立不倚。只有此人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独柱擎天,堪为大用。”
“有此人辅政,朕无忧矣!”太宗的心底霎时间豁然开朗,留在脸上的愁云顿时一扫而空。
每一个不平凡的背后,都是在做自我的超越。上天总会垂青那些凡事全力以赴,并不断自我超越之人。
你道这太宗选的辅政大臣是哪一位?他便是参知政事吕端。
◆吕端拜相
卧久者,行必远;伏久者,飞必高。虎伏平阳听风啸,龙卧浅滩等海潮。如若东山能再起,大鹏展翅上九霄。
吕端,字易直,幽州安次县(今河北廊坊安次)人,是太祖朝参知政事吕馀庆的弟弟,生于935年,比太宗大四岁。
吕端出身官宦之家,好学上进。父亲吕琦做过后晋的金紫光禄大夫、兵部侍郎,凭借父荫,吕端候补为千牛备身,从此步入仕途。
大宋建立后,历任浚仪知县、定州通判、太常少卿、成都知府。以宋臣的身份到北国出使契丹。
太宗即位后,把吕端安排给自己的弟弟,时任开封府尹的齐王((后封魏王))赵廷美手下做事,充任开封府判官。
时逢太宗征讨河东,赵廷美接到留守京城的命令。吕端对赵廷美道:“主上栉风沐雨,吊民伐罪,大王您是皇上的亲人和贤臣,应当上表随从护驾,如果掌管留守事务,非所宜也。”
齐王因此恳请陪王伴驾,出征从行,这也打消了太宗的顾虑。
吕端姿容瑰美,仪表俊秀,处事宽厚忠恕,善交朋友,讲义气,轻钱财,好布施。
一次,魏王赵廷美的亲信乔琏找到吕端,请他通通关系,帮助私贩竹木,为王府多赚些银子。同为魏王的手下,吕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给乔琏开了绿灯。
不久,贩卖竹木的事情东窗事发,所牵涉到的人全部都受到惩罚。
这件事,吕端从头到尾没有拿过一文钱,因为给有关部门打过招呼,受到牵连,被贬为商州司户参军。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因为这次贬官,吕端反而躲过了一场劫难。
太平兴国七年(982),太宗赵光义外出检阅水军,突然接到报告,说魏王赵廷美蓄意谋反,想要篡夺皇位。太宗遂罢免了赵廷美的开封府尹,令其为西京留守。开封府的属官被悉数罢免,流放偏僻之地。吕端因为外放,没有受到牵连。
其后,吕端出知蔡州,因政绩良好,被官民上奏请求借留一任。
后历任祠部员外郎、开封知县、考功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期间,受太宗指派,出使高丽。
当时暴风吹折了船上的桅杆,船上的人都十分恐慌,而吕端却好像是在书房读书一样,镇定自若。回朝后调任户部郎中、判太常寺兼礼院,再转任大理少卿、右谏议大夫。
吕端心胸豁达,有器量,喜欢开玩笑,虽然多次遭受排斥降职,未曾把个人的得失放在心上。
许王赵元僖任开封府尹时,吕端再次出任开封府判官。
淳化三年(992)十一月,赵元僖暴毙,御史武元颖、内侍王继恩查出他受爱妾张氏迷惑,做出不法之事。吕端因辅助有失,被贬为卫尉少卿。
适逢朝廷设置考课院,太宗将那些因获罪而无固定职位和俸禄的官员,召来问对。众官员皆悔恨伤心,眼泪哗哗的,推脱说环境艰苦难耐。
问到吕端时,吕端奏道:“臣以前辅佐魏王,因行为失检,而贬为商州副官,承蒙陛下不弃,又重新提拔任用为正职。今许王暴薨,臣辅佐无功,失职有罪,陛下没有重罚臣下,让臣在朝内任职,臣深感皇恩浩荡!现在有官员主管升谪褒贬的工作,若能成为颖州副使,臣之愿也。”
太宗道:“朕是了解你的。”
不久,吕端官复旧职,任枢密直学土。
过了一个月,淳化四年(993)六月十五日,吕端拜为参知政事,成为大宋朝的副宰相。
寇凖三十二岁成为枢密副使,三十三岁成为参知政事,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深得太宗宠幸,前程一片大好。同为参知政事的吕端主动上表,请求让自己位居寇凖之下。
太宗为了平衡各方面的关系,单独在偏殿召见吕端,授吕端为左谏议大夫,位在寇凖之上。
太宗要给太子找辅政大臣,吕端成为这不二人选。吕端现在还是个副宰相,跟寇凖等人平起平坐,上面还有吕蒙正罩着。
太宗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说干就干,就想着任命吕端为相,然而,吕蒙正干得好好的,不能说撤就撤,总得找个理由,亦或是什么台阶。
于是,太宗有意无意间总是在朝堂上提起吕端,夸他会办事,要大家向他学着点,做事用点心,动点脑子。太宗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想看看百官对吕端的意见和态度。
说得多了,有官员就不耐烦了,在太宗面前说吕端的不是:“吕端这人是不错,就是容易犯糊涂。”
太宗道:“吕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
既然,群臣无其他异议,太宗决意用吕端为相。
过了几日,太宗在皇宫
后苑举行宴会,作《钓鱼诗》道:“欲饵金钩深未达,磻溪须问钓鱼人。”意思是宰相非吕端莫属。
吕蒙正彻底明白了太宗的心思,主动请辞,让出了宰相位置。
至道元年(995)夏四月初七,吕端正式拜相,出任户部侍郎、同平章事,升任门下侍郎、兵部尚书。
吏部尚书、平章事吕蒙正罢为右仆射,成为参知政事。二吕的职位刚好来了一次大调换。
吕端经历官场仅四十年,到六十岁时突然间被提拔,太宗犹恨任用之晚。
哥哥吕余庆在太祖朝曾为参知政事,如今吕端复居相位。吕氏一门双宰相,此等荣耀,世间少有,吕端顿时走红各大舆论的头版头条。
李继迁骚扰西北,保安军上奏说俘获了李继迁的母亲,太宗想下令将其诛杀。寇凖作为枢密副使,太宗单独召他商讨此事。
寇凖经过宰相办公室时,吕端怀疑是要商量军国大事,问道:“皇上告诫你不要跟我讲吗?”
寇凖道:“没有。”
吕端道:“边防日常事务,端不必与知,若军国大计,我既然备位宰相,不可不知也。”
寇凖向吕端奏明事情原委,吕端问:“想到如何处理了吗?”
寇凖道:“想在保安军北门外,将其斩首,以警告那些凶恶叛逆之人。”
吕端道:“如果这样做的话,恐怕达不到想要的效果,愿少缓之,我再去请示一下官家。”
吕端进宫,向太宗进谏,道:“过去项羽擒获刘邦的父亲,欲烹之,高祖曰:‘愿分我一杯羹。’做大事之人是不会顾及其亲属的,更何况李继迁这种悖逆之人?陛下今日杀其母,明日李继迁就可以抓到吗?若其不然,徒结怨仇,只能使其叛心更加坚决而已。”
太宗道:“卿意下如何?”
吕端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依臣的愚见,应该将她安置在延州,好好赡养起来,这样就可以招李继迁来降,即使不能马上投降,也能让他有所牵挂,毕竟他的母亲在我们手上,作为人质,是生是死,我们说了算。”
太宗拍着大腿道:“太好了!要不是你,差点就误了我的大事。”当即下诏,就按吕端的法子去办。
李母后来病死在延州,李继迁死后,李继迁的儿子纳款请命,归附朝廷,就都是吕端的办法所起的效应。
吕端拜相,辅政大臣就位,太宗已无后顾之忧,是时候确立皇太子了。
◆终成储君
至道元年(995)八月,太宗终于下定决心,立赵恒为皇太子,改赵元侃之名为赵恒,仍兼开封府尹。
这是五代十国以来,中原王朝第一个名正言顺册立的皇太子。
赵恒既非太宗的长子,也不是皇后所生,原本是轮不到他继位的。从太宗到赵恒,皇位的传承要经过四叔赵廷美、堂兄赵德昭、赵德芳、大哥赵元佐、二哥赵元僖等五座大山。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五位继承人死的死,疯的疯。
幸运之手,从那个懵懂的孺童初登大宝伊始,就不断地垂青眷顾。谁能想到,赵恒幼年时的一句随口之言,却是对自身命运的最美诠释。
按照祖宗礼法,立下储君,就要前往祖庙行祭拜之礼。
太宗与皇太子赵恒拜谒祖庙,礼成归来。京城的人们拥挤在道路两旁,喜气洋洋,争着看稀奇看古怪,看皇太子是何样的人儿,胖的瘦的黑的白的?英俊潇洒还是丑陋龌龊?
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你看人家太子长得,那可真是一表人才,神仙般人物,但见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唇若涂脂,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温文儒雅,才高八斗,器宇轩昂。
百姓们欢呼雀跃,追着銮驾向前拥去,人群中有人喊了声“少年天子”,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少年天子”的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太宗听后,心中大为不悦。回到宫中,召见寇凖道:“人心归向太子,欲置朕于何地?”没想到寇凖跪倒,拜贺道:“陛下选的皇储深得人心,此社稷之福也。”
太宗到了后宫,嫔妃们都上前祝贺,太宗心中顿时释然。寇凖可能还没走远,太宗让身边的太监赶紧去叫回寇凖,宣他进宫饮宴,君臣二人,大醉而归。
此后,太宗更加倚重寇凖,有人给太宗献了个宝贝,一副上好的通天犀。太宗命人加工成两条犀带,一条自用,另一条赐给了寇凖。
按照惯例,“殿庐幄次在宰相上,宫僚称臣。”已是皇太子身份的赵恒,上殿时位次应在宰相之上,东宫僚属称臣,温文儒雅的赵恒全都推让不受。
看到辅导自己的太子宾客李至、李沆,赵恒也是先行拜礼,迎来送往都要到宫门外的台阶。
◆冯拯提升
寇凖年轻气盛,太过招摇,人也不合群,是个惹事的篓子。刚干了一年的副宰相,又出事了。
至道二年(996)正月初十,太宗在京城南郊举行郊祀大典,大赦天下。
按照惯例,祭拜完天地之后,普天同庆,雨润均沾,加恩晋爵,朝廷内外所有官员都自动官升一级,外加涨一级工资。
负责此事的寇凖却不想这样干,他非要对官员分一个亲疏远近,确定谁该升谁不该升。对其喜欢的人,大多得任御史台三省清闲要职,对自己讨厌的和不相知的人,偏要降低一档升职。
当时广州有两个通判(相当于如今的副市长),分别是左通判冯拯和右通判彭惟节。左通判比右通判大,所以冯拯的官职比彭惟节高。
彭惟节跟寇凖的关系不错,经过寇凖的这么一甄别,彭惟节升级为屯田员外郎,冯拯转任虞部员外郎,这么一甄别,二人的上下级关系就来了个颠倒颠,翻了个个。
在大宋,按照规定,官员在给皇帝上奏折的时候,都是按照官职大小,排列好给皇帝过目。以前,彭惟节排在冯拯后面,现在他升职了,奏折也应该排在冯拯前面。但是,彭惟节很有自知之明,他坚持把名字排在“老领导”冯拯的后面。
折子送到朝廷,寇凖一见,就来火了,他在公堂贴出告示,告诫冯拯不要扰乱朝纲。对于此事,太宗也不明所以,还颁布了一道圣旨,把冯拯臭骂一顿,说他臣子连最起码的上下级规矩都不懂。
收到诏令,冯拯这气可不打一处来。论年纪,自己比寇凖还大四岁;论资历,自己是太平兴国三年进士,比寇凖早一榜中举,自己还是全国第三名探花郎,当年全国有七十四人登第,太宗特地为冯拯赐诗道:“二三千客里成事,七十四人中少年。”
前一年,吕蒙正中状元,才得到皇帝赐诗,以示优宠。作为探花郎得到皇帝的赐诗,在整个科举史上,冯拯是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成为一大美谈。
冯拯跟寇凖平时就有过节,寇凖这么做,分明是擅权谋私,打击报复。自己可是有一肚子的苦水,不吐不快。两人的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于是,冯拯摆事实讲道理,洋洋洒洒三千文,一纸诉状把寇凖给告了。
“拯愤极,陈准擅权,又条上岭南官吏除拜不平数事。”冯拯告寇凖擅权行事,又逐条列举岭南官吏授职不公的几件事实。
同时,冯拯又鼓动广东转运使康戬也给太宗上折子:“告寇凖结党营私,擅权妄为。三个宰相吕端、张洎、李昌龄都是寇凖引荐的,吕端对寇凖感恩戴德,张洎只会阿谀奉承,李昌龄软弱,这些人都不敢与寇凖对抗,所以只能任由寇凖胡作非为,扰乱朝纲。
宰相“专权”,结党营私,在任何朝代,都是朝廷的大忌。
康戬的这个状子,直接捅了太宗的肺管子,太宗顿时炸了。正好寇凖去主持太庙祭祀的事了,便召见吕端等人责问。
吕端道:“寇凖性刚自任,我们这些人不想与其多争,恐有伤国体。”于是再拜请罪。吕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番话,不仅把自己撇得干干净浄,也把寇准彻底给卖了。
寇凖回朝,太宗跟他说起冯拯的事,寇凖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竭力为自己辩解,一千个不依,一万个不饶。
如果此时寇凖能服个软,承认一下失误,做个自我批评,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然而,要是能够随随便便承认错误,那就不是寇老西了。
太宗道:“在殿廷辩论,有失执政大臣的体面。”寇凖依旧不依不饶,拿着中书省的官员名册,给太宗摆事实,讲道理,大谈是非曲直,概不承认错误。
寇凖这个杠精,这个时候,还没想好,到底是收油门还是收罚单。咄咄逼人的寇宰相意犹未尽,他直接向各位大臣发出挑战:“你们谁不服,站出来跟我辩!”
前方限速,寇凖已经彻底刹不住嘴。整个大殿,顿时吵作一团。
面对这个不可理喻的宰相,太宗气得直哆嗦,只得下令退朝,把这位爱卿撵出大殿。
太宗摇头叹息道:“鼠雀尚知人意,况人乎?”就算是养只鸟,小鸟也能懂得人的意思,何况是个人呢?你寇凖也太不通人性了,完全不懂得自己一片的良苦用心。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如此的爱你惜你,你却如此的不领情,罢了罢了!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把皇帝气成这样,寇凖的下场可想而知。因为冯拯事件,寇准丢掉了副宰相饭碗,第二次被赶出朝廷。
至道二年(996)秋七月二十八日,给事中、参知政事寇准,罢知邓州知州。
荒村生断霭,古寺语流莺。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此去邓州,又是一人一骑。无它,关西大道,只是凭空又多了数个急匆匆赶路下店的身影。
兮何年,一人一马过关,未曾得志,马放南山;
兮何年,万千佳人相伴,玉宇琼台,金瓯斟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