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映照着水面,燕影掠过,惊扰了灿似锦绣簇如屏障的芙蓉花,层层叠叠的花影临水随之发生变化。
天将暮,夕阳的斜晖尚有一息残留古道,赤燕全力翱翔仍追不上日落的脚步;看来他是无法赶在天黑之前飞越沧海,一探芦山岛目前情形了。
正当赤燕失落之余,俯身竟瞥见一白虎驮着女子与自己相驰而过。
赤燕心生纳闷,定神转头,往白虎途径方向飞去。
经由他仔细辨认后,赤燕确信驰骋古道的白虎为妖族。
此时赤燕的后方是临海沙滩,过海的对岸既是芦山岛;地上破风疾行的白虎从海滩方向赶来,又见白虎驮着的女子衣襟浸湿,让赤燕猜测她们是从芦山岛逃离至此。
可芦山岛上还有妖族吗?
旋于空中的赤燕见白虎体型庞大,非同寻常虎妖,心想此妖年岁应不低于自己。
就在赤燕犹豫是否继续跟随时,前方奔腾的白虎知晓了他的存在,陡然停下奔跑的脚步。
白虎粗壮有力的四肢在泥土上划出了四道的烙印,然后昂起了她宽大的头颅,向空中跟踪自己的红尾黑燕望去。
她额头上落墨雪又白苍劲有力的“王”字赫然入目,一双宝石绿的虎眼在暮色余晖下更凛凛生威,赤燕瞬间想到了曾经听闻的传说。
错愕之际,赤燕只顾着拍打羽翼防止自己坠落,还不等他回神,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声虎啸山林。
吼声嘹亮,惊起群鸟自四周林间纷纷退避。
赤燕被声波席卷,猝不及防的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他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再俯看白虎,她已伸出右前肢踏了踏泥地,示意自己赶紧滚下去。
赤燕心里咯噔一声,面对功法都比自己高深不少的虎妖,他是否应该三十六计走为上?
“幽州小儿,想走吗?”
白虎姿态未变,然而灵音传言,伴随着回音闯入了赤燕耳内。
眼看躲不过也打不过,赤燕即刻认怂一缕黑红烟雾升起,他以人身模样降落在了白虎面前。
双方四目相望各自打量,白虎率先低吼,懒得与他废话,示意赤燕上前将自己背上的人搀扶。
“你是……”赤燕刚开口想确认白虎身份是否如自己猜测,对方却不耐烦地冲他露出了尖牙,震耳欲聋的吼声再次传来。
面对呼啸过耳的不耐烦,赤燕再不敢多言,立刻上前抱下这位血迹斑斑浑身湿漉漉的女子。
靠近时赤燕才发现,女子虽双目紧闭陷入昏迷,但其压在身侧的剑却还被她死死攥在掌心。
这打扮倒有些像元玉山的人?
赤燕刚想着,便听到了眼前白虎传达的第二个命令:“幽州妖族,送她回元玉山。”
莫须有的命令让怀抱女子的赤燕楞在原地,他调整一下托举的姿势,对下达命令的妖族抗议:“这位长者,你做好事就做完,哪有中途交给旁妖的道理?”
说到这儿赤燕有所迟疑,目光又被白虎额头上的水墨吸引,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况且晚辈还未闻长者是何名姓?”
“幽州出息了,虎妖中又出了白虎吗?”
“这,倒是没有。“
“那就别废话,送人。“白虎悠悠转身,碧绿的眼眸注视着眼前的猎物,顺带用前爪刨出幽深印记。
灵音刚落,虎啸就再度自她发出,吓得赤燕一个激灵地往后倾斜。
即便如此,赤燕还是难以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见到妖族传说中的白色虎妖——麟霜。
赤燕怀抱女子的力气莫名多了几分,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怀疑,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向眼前的白虎再言废话:“敢问可是、可是麟霜先辈?”
可想而知,麟霜对不太聪明还自来熟的妖向来没好脸色。
她直接用响彻天地的怒吼,迫使赤燕扛起玄琰向元玉山狂奔。
赤燕一路向西北,哪怕身负重,也是速度不减。
已确认白虎身份后的赤燕,此刻内心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就算回到兰泽身边谈及今日所见,他也无法掩饰内心的亢奋。
他方才遇到的竟是三界之乱时,叱咤风云且二度刺杀了魔君的白色虎妖——麟霜。
白色虎妖是自他开始修炼时便听闻的传说,关于她的事迹,除开某族,其他妖族都是极为崇拜的神色。
她功高盖世,所向披靡,乱世之中为妖族谋求利益奔走抗争……绝大部分自三界之乱存活下的妖族,都会为自己的后代勾勒麟霜英姿飒爽的故事。
然而问其结局,所有的妖族都会沉默,自赤燕记忆中,有关麟霜结局流传最广的是她与云坤同归于尽。
想不到,时至今日,他遇上了年少时的英雄。
庞大的虎躯闪过赤燕脑海,让他不禁赞叹经历百年春秋,朝野迭代,麟霜先辈至今还威风凛凛。
赤燕低头看了一眼人族女子,先辈既然让我将其送回元玉山,是否可推论这么多年来先辈一直与元玉山有往来?
怀中的女子伤势不轻,但好在都非致命伤。
算算行程,他今夜便可以将人送到,顺利完成先辈交付自己的任务。
论速度,当然还是自己最快,麟霜先辈真是没看错妖。
想到这里,赤燕竟有些沾沾自喜,迫不及待地想与同类分享所见所闻。
不过这种情绪转瞬即逝,目前还是有正事要做。
血腥味早已飘洋过海,赤燕在遇上她们之前已知芦山岛沦陷,所以尽管是麟霜先辈也没能制止魔界入世。
看起来,魔界来势汹汹,实力更盛过往。
无形的压力慢慢在赤燕背后攀爬,他不是不相信兰泽的能力,只是目前对魔界消息所获太少,难免心中忧虑。
人界能拎出来与魔界一战的势力也就元玉山和云锦宫的小子,这回真是天助妖族兴盛。
五百六十年前的三界纷争,妖族倾尽全力却被云坤谋算,抛开他窃取胜利果实,云坤还狂妄地利用玲珑石与魔刀企图吞并妖族。
若非当年麟霜先辈舍生忘死,只怕妖族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无。
赤燕追忆少时听闻的英雄事迹,当时的自己更是以成为麟霜这样的强者为荣,现在也是,目的却非同往日。
但是他也有些不解,既然麟霜还活着,为何她一直未回归妖族?
单纯是他内心想法,论贡献与实力,当年的麟霜如果还在妖族,还不知道妖王谁当呢。
当年真是太混乱了,哪怕各族之间都衰落的时期,大家也是对心仪领土寸步不移引发争斗;至于妖族当初如何平息,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清风习习托起天边明月,赤燕踩落星辰,不知不觉已经踏过了一半路程。
因晌午的浮光殿过于热闹,云昱遂将晚宴设在了浮光殿偏殿,在得知赤燕偷偷溜出云锦宫后,云昱心情大好。
对方撤走一妖,玲珑石今晚又会在自己身边,这下总能心无旁骛的与兰泽周旋。
云昱同往日一样任宫人们为自己整理好衣冠,宫人们按部就班地整顿着,也未察觉到今日的王上有所异常。
旁人不知,云昱已经听到清辉殿那边传回几次隐士的百般无奈,论探取情报铲除异己等日常任务,隐士都训练有素。
可面对此次特殊状况,她们要在对半妖恭敬有加的情况下遵从王上旨意为其梳妆打扮,真真煞费苦心。
待云昱穿戴整齐,确认镜中的倒影无碍,他才大步流星地向清辉殿前去。
云昱前脚刚踏入清辉殿,便见一宫女打扮的隐士向自己请命,俯身作揖告知了目前为何僵持。
“嫌弃黄金俗气的吾倒是头一回见。”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在我跟前对我不厌其烦地劝说,让我头晕脑胀的三人,听见云昱的声音瞬间闭嘴纷纷绕出屏风。
“不是嫌弃,太贵重了。”我嘟囔着嘴,低头四顾周边摆放的金饰。
这些只有在画卷诗词中见过的首饰,过去自己还挺喜欢。
一开始,我以为摆出这么多,是让我选一两个,哪知我选了一个简单的珠钗才知是选择了一整套的金饰。当纯金头冠搁置头顶时,感觉像是之前自己头顶书简接受处罚,便不顾劝阻将所有的头饰拆下。
于是有了方才自己说一句被回绝三句话的情形,几回合下来,我索性闭嘴打着哈欠不配合也不回话。
“贵重?捉锦鲤的时候你就不觉得贵重……”云昱步入屏风,见玄璃身子倚着妆台,有些无精打采。
素日里她随意打理的青丝在隐士的干预下已大有不同,青丝自头顶被莲花纹金簪平分两股,平分而来的发丝则被梳成了两鬟,整齐地垂挂额头两侧。
她听闻动静,蓦然抬头望向了云昱。
云昱见她额前垂发依旧,垂发下半遮掩的眉若云中新月,颞部和眼睑边上泛着金光的鳞片玲珑剔透。
平日云昱虽不过于关注她的样貌,就觉玲珑石灼灼其华;今日稍作打扮倒,更让他觉得她楚楚动人明眸善睐。
她一身桑蚕丝所制的淡青紫对襟与揉蓝襦裙,虽无多余纹样金线,倒也显得清新脱俗,看上去比她性格雅致不少。
只见她起身站好冲自己摇摇头,坦言不愿意戴那些笨重的金饰。
云昱瞥见鬓角所留碎发随她灵动,也觉得此番清澈素雅要胜过那些繁重发冠。
我看云昱双手背在身后默不作声地注视自己,以为要被强制佩戴这些沉甸甸的发饰时,却看他淡然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我就说,没人喜欢戴这么……你不觉得重吗?”我放下手中的珠钗走到云昱跟前。
我刚想说只有傻子才天天扛这么重的玩意时,便留意到云昱的金满冠看似不大,可厚度十足,游龙在上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云昱一改之前打扮,印象中总是身着深色衣衫的他,现在倒是一身槿紫上领圆袍;腰间系着燕颔蓝金丝线纹饰环带,看起来倒比那些深衣方便轻松不少。
“习惯了。”云昱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我这才留意到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斗笠,他不等我伸手接过就将其小心为我戴上。
随着朦胧纱帐落下,眼前的云昱亦化为了模糊身影。
我刚抬手想偷偷掀起一点最下边的纱帐,以便自己走路。
手指刚刚抓住纱帐,就被对方则忽而拉住了的衣袖,不由分说地领着我迈出三两门槛,走到了清辉殿外。
清辉殿外,我依稀看见数十位宫人分别并列站在殿门口,他们中间好像有一个宽大的坐榻,看起来又有些像是长席宽椅。
面对宫人们的跪拜躬迎,纵使明白他们跪拜的对象并非自己,也依然觉得有些不适。
面对这些,我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要下意识地将被拉住的衣袖往自己挪动。
与自己距离十分接近的云昱感知到了自己的小动作,感觉到他正回头瞥看自己,我又赶紧摆了摆自己的左手。
“怎么了?”云昱倒有些在意自己方才举动,索性转身将头贴近了垂在我面前的纱帐,我顺势收回了自己的衣袖直言无事。
“有台阶。”
云昱耐烦地伸出手想再次牵起我的衣袖,我身子稍微往后倾斜,挥了挥长过手腕的衣袖谢绝了他的好意:“不用这么麻烦,我跟着你走就行了,看得到。”
他听罢便转身走下台阶,走向了那些恭敬有礼的宫人。
我也将揉蓝色的襦裙稍微提起低着头,跟随着摇摇晃晃的轻纱慢慢走下台阶。
就在我要顺利走完所有的台阶,暗自骂这个清辉殿没事干,造这么多台阶真浪费时,我一不留神,右脚踩到了一点点裙边。
马上就是一个没站稳,加上看不清楚前方脚下,干脆直挺挺地双膝着地。
只听扑通一声,我预料到的最难堪的情况便出现,给面前的云昱和众人都行了个大礼。
“不必管她。”我正要起身,就听闻前方传来一句冷漠,阻挠了想过来搀扶我的宫人。
我倒吸了一口气,立刻起身,一把抓起襦裙露出脚踝,迈着比方才大许多的步子走到了云昱所在的方向。
跨过几根横在面前的木棍,坐在了坐榻的最右边。
伴随我坐好,我便觉身下坐榻忽然抬起,好像自己也升高了不少。
宫人们将此坐榻抬起,稳稳地走在石砖路上,眼见天色已暗,隔着面纱更让我看不清周围场景。
“出宫吗?去很远的地方吗?还要坐椅子让人抬着走?”我本想悄悄掀起一点帘子看个究竟,却被云昱冷不防地按住了手背,只得悻悻作罢。
“这叫步辇。”云昱又未回答我的问题,反倒纠正了我的描述不当。
我留意到此时他的手掌十分暖和,与午后已是天壤之别。
“看来知晓我真身的人寥寥无几。”我小心地向后倚靠,生怕一不留神又碰掉了这个斗笠,想到自己当初便是没留意被人看见了模样,才引发了一系列的麻烦。
“等时机成熟吾会告知天下,毕竟没多少人能理解,石头会长成这样。”后面这句让我颇为反感,我没好气地瞪了云昱一眼。
接着我摆脱了他的手,往不能再靠近的右边,再次挪了挪位置,随后转过头不作发言。
一路上,双方沉默不语,只听到宫人们细碎脚步声。
想到等会儿要见到兰泽,我心中倒开始有些忧虑,自己偶然遇见的妖族竟然是妖族之王?想来麟霜也是十分强大,也不知她与兰泽孰强孰弱。
步辇停落时天已昏暗,殿门外的灯火幽光也不足以让我看清周围。
等会儿,就要见到心境中遇到的兰泽了……
方才还未焦虑的自己,此时到了殿门的却开始莫名忐忑。
紧张什么呢——兰泽是否真是自己遇见的兰泽吗?如果是,兰泽他会认我这个冒失的半妖是玲珑石吗?
就在我心神不宁时,云昱已率先从左边走下,又站在步辇边,向我伸出了他的右手。
“怎么?还想摔跤吗?”他见我迟迟未动,随口提及了方才我不留神摔跤的窘况。
我这才回过神来,隔着面纱的轻晃把目光落在了他的手掌。
接着我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光影错落的木棍,想到刚才的大意,最后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将左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在他的搀扶下踏出步辇。
云昱拉着我的衣袖,带我迈过好几个门槛,在回廊上七拐八拐,才抵达了晚宴的所在。
这殿宇可比清辉殿大不少,我不免在心里感叹,云锦宫比元玉山弟子居所的范围不知大多少。
殿门幽闭,但里面透露在外的明黄灯火已宣告了里面已有来宾。
只听殿门被推开,云昱突然一改主意,他松开了我的衣袖,直接握住了我的左手手腕。
随着他的带领,我不得不更加紧跟着他的步伐跨过门槛,几乎与他同时进入了大殿。
身后的宫人们也行至殿内,规避我们,在桌案上摆放着什么。
他们动作很快,没多久便又匆匆退离殿外。
宫人们的身影理去,眼前的云峰白面纱反射着空落落的殿内灯火,让我感觉殿内分外明亮。
还不等自己伸手想偷偷掀起纱帘一探眼前,就听身后关门声音传来。
我误以为关门是云昱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我赶紧作罢,转而伸手摸了摸自己颞部的鳞片。
云昱没有再拉着我往前走,待在他身边的我只能透着眼前的帘子仔细打量四周。
哪怕隔着纱帘,周围有些模糊,可我还是能清楚地看到——这殿内加起来不就只有我们三个吗?
右前方边上的棕黑矮桌前坐落一淡紫色身影,他见我们停滞不前,便起身离开坐席,走到了桌边。
我看着他头上依稀可见的白色犄角,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真的是兰泽吗?
因自己迫切想要一睹眼前妖族,确认对方身份。
我不等他开口作揖,便自己主动撩起了眼前的纱帘。
让我记忆犹新的雪白犄角,在一片朦胧后率先映入眼中。
我见对方也是微微一愣,又从容不迫地朝我们行礼作揖:“幽州来使兰泽,参见云龙国国主——”他还未说完,便被身边的云昱冷言打断:“你我同为一方国主,何须又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