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夫人知道她这会儿心里不太痛快,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去吧,记得把东西收拾收拾,免得到时候落下什么。”
这是一点儿反悔的机会也不给她留啊……
沈宜欢就想不明白了,孟老夫人怎么就那么怕她留下呢?难道这世上真有人会喜欢孤独?
怀揣着这样的困惑,沈宜欢带着绿珠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此时的沈宜欢并不知道,就在她和绿珠离开之后,有人替她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桂嬷嬷目送着沈宜欢二人走远之后,转头问孟老夫人道:“老夫人方才为何不肯松口留下二小姐呢?老奴瞧着二小姐这些日子似乎长进了许多,应当不至于给您添麻烦才是。”
面对自己的心腹桂嬷嬷,孟老夫人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闻言就道:“欢丫头确实长进了许多,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留下她。”
这话桂嬷嬷就很不能理解了。
她不明白,怎么懂事的孙女还不能留下呢?难不成她家老夫人爱好特殊,就喜欢那些闹腾的小辈?
可从前二小姐不懂事的时候,老夫人对她似乎也并没有另眼相看吧。
桂嬷嬷心下不解,就蹙了眉问道:“这是为何?莫非老夫人您不喜欢二小姐?”
对于沈宜欢,孟老夫人心里谈不上喜欢,但也绝对说不上讨厌,因而她闻言就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
想了想,她解释道:“人与动物不同,在一起久了是要生出感情来的,而我这一生不愿与任何人产生羁绊,所以我不能留下欢丫头。”
“再者说了,我这人天生命硬,与我关系紧密的人都很难善终,我也不愿拖累了别人,就这样彼此相安无事地处着,也没什么不好。”
孟老夫人说罢,低头又啜了口茶,正好掩住了眸底那一闪而逝的落寞。
伺候了孟老夫人这么多年,桂嬷嬷哪能猜不到自家主子真正的心思?
她知道,父母的早逝和老侯爷的意外,终究是给她家老夫人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桂嬷嬷很想告诉孟老夫人,那些都是意外,是老天爷捉弄人,跟老夫人她命好不好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然而她张了张口,却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这些道理老夫人她何尝不清楚呢?可当人无力与命运抗衡又满心自责的时候,便只能将一切过错强按在自己身上。
她家老夫人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有时候桂嬷嬷其实挺心疼孟老夫人的,但她只是个下人,再心疼主子也做不了什么,除了在一旁默默叹息。
要是当初老夫人没有听见老侯爷那番话就好了,要是当初老夫人留下了那未出世的小少爷或者小小姐,也许她就不会过得这么苦了,更不会和老侯爷夫妻反目。
那么如今的老夫人,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老夫人吧?
想到往事,桂嬷嬷忽然不受控制地问道:“老夫人,您后悔过吗?当初没有留下那个孩子。”
孟老夫人没想到桂嬷嬷沉默半晌之后会突然提起往事,闻言不由愣了愣。
要说后悔……其实也是有过的吧,在当初老侯爷红着眼睛问她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他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她后来不只一次的想,为什么呢?她为什么都不肯问一问他到底要不要那个孩子,就私自决定了孩子的去留呢?
说到底,还是害怕吧。
她虽然从不奢望能和老侯爷做一对恩爱夫妻,可在那些年的相处中,在他一次又一次替她解围、在他日复一日对她好,给予她保护和尊重的日子里,她仍是不受控制地动了心。
因为心动了,所以她才害怕,害怕老侯爷说了不要孩子之后,她会失望、会灰心,而为了避免这份不确定带给她的撕心裂肺,她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打掉孩子,也斩断了自己心里那份不知从何而起的感情。
可即便如此,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还是会后悔,会难过,会希望时间重来,让她可以重新做一次选择。
但这些终究只是她的奢望,往事已矣,不可回头。
孟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那些翻涌的情绪,尽可能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后不后悔又怎么样呢?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阿桂。”
是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再讨论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就算老夫人她真的后悔了,那个未出世的小主子也回不来了。
思及此,桂嬷嬷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是啊,都过去了,方才是老奴着相了。”
桂嬷嬷这么说,孟老夫人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她摇了摇头,有些怅然地说:“阿桂,这些话咱们以后都莫要再提了,我怕我们提多了,他会不开心。”
这个他指的是谁,孟老夫人没明说,但桂嬷嬷却清楚,她是在说那未出世的小主子。
因为当初没有留下小主子,她家老夫人心里一直很愧疚,总觉得那个孩子不会原谅她,所以这些年她总是尽可能地不去提起曾经,也从不在人前坦言自己的悔恨。
做都做了,再说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博人同情罢了,于已经造成的伤害于事无补。
“老奴知道了。”桂嬷嬷轻声应道。
得了想要的答案,孟老夫人就没再说话了。
她抬眸望了眼窗外,外头阳光正好,却再也不是她梦里那个人间了。
物是人非,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