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若从没有想到,自己要在这么多人面前露面。
她在阿耶去世之后,性子便变得好静、不喜人多。加之修行道学,更是内心静谧,看任何事都淡然起来。
而此刻,眼皮却是跳了跳,心境也有些不稳。
前几日,老天师寻她入了静坐堂,漫不经心问了几句便让她准备准备,在这次论道上露个脸。
起初,她是万般不情愿的。
平时一脸高人相的老天师登时老泪纵横,擤着鼻涕,声音悲怆道:
“慧玉啊,你不知道啊,这一年观里入不敷出……”
安玉若好奇道:
“天师,我看这一年里香客颇多,为何致使亏损?”
老天师叹了口气,眼角偷瞄了她一下说:
“今年啊,这观里毁去的东西也挺多的……”
安玉若闹了个脸红。
可不是么,那群登徒浪子,长安纨绔恨不得日日在自己面前展示最原始的野性。
动不动便要激斗一番,甚至群殴一顿。砸去的香炉、毁掉的案几等数不胜数。
“嗯,好。”安玉若点点头。
她本就脸皮薄,心中过意不去,便答应下来。
谁知甫一答应,老天师的眼泪便消失不见,眼中唯余见钱眼开的精光。
她淡然摇摇头,温婉一笑。
老天师,着实是有些爱钱的。
安玉若坐了下来,心中却无多大紧张,念着手笺上清秀的字。
她的声音柔柔的,像是一阵春风吹拂而过,恬静淡然。
她时而微抬眼帘,时而抿嘴微笑,牵引着众人的心跳。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自带仙气,好似不是俗世之人。
无意之间,令人心旷神怡。
除了一本正经,思绪万千的萧议。
安玉若的仙音袅袅,许多听众无心其内容,单单听那江南女子的三分内媚七分柔的语调便已然失了七魂六魄。
而女眷们纷纷憎恨地看着台上这出尘的女子,又不敢抱怨天师,只得使劲掐了陪同的男子们。
一时间,小动作与哼唧声迭起。
痛并快乐着。
说完了手笺的感悟,安玉若羞涩一笑,站起身来,脸颊被寒风吹得有些透红,更添妩媚。
老天师上前笑道:“诸位,若有疑惑与不同见解……”
话音未落,只听得“嗷——”的凄厉嘶喊传出。
众人回望,原是长安四大纨绔之首的岳文儒。
这厮,是闹哪出?
岳文儒哀怨地看向旁边微微侧身、一脸云淡风轻的萧议,也不敢发怒,只好照着他的指示开口道:
“慧玉师父,在下岳文儒,想问下你口中所说之道,是心中所想之虚物,还是我们触手可碰之实物?”
安玉若微笑道:“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
可以用语言所叙述的道,便不是永恒之道。
大道无形,我等所说之道非随我等想象而变。
我们所想出的道,非道,而是名。
但同时,道者,万物之所然也。道又不是物,是万物所遵守的规律。
所以,慧玉认为,道,是一种由物而出,不以心移,可感却不能言的自然规律。”
老天师微微点头,台下众人也纷纷颔首称是。
岳文儒紧张地看向萧议,等待下一步指令,却不小心便把安玉若的眼神也引到了萧议身上。
萧议此刻皱着眉头,正在思考前太子一案和刚刚产生的幻觉。
而他让岳文儒去问,便是想起了有关安玉若之父——前太子太傅安世继的一件旧事。
黄老一道自远古以来,分为唯心与唯物两派。现萧国圣人尊崇唯物一派,且以此为总纲治理天下。
而当年安世继身为太子之师,却暗自教授唯心一派,圣人闻后并未多问。
可就是这个苗头,在最后前太子一案中,成为太子党溃败的最后一根稻草。
刚刚安玉若所言,应是属于唯物一派。是自己多虑了么?
萧议手指轻轻敲着扳指,抬头看去,却见那安玉若正看向自己。
似有实质,他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似乎又零零碎碎出现一些画面,好似是在梅苑之中。
他狠狠扣住玉栏,使自己站稳了身形,手指渗出了丝丝鲜血。
他眼中闪着审讯时的冷色。
这是……什么妖法?
自己连她的眼睛都看不得了么?
安玉若正抬眸看向岳文儒身旁之人,只觉他面善。
待他抬起头后她只觉这人皮囊着实不错,却非认识之人,于是便不再去看。
此时,一位华服男子站起来,儒雅问道:
“慧玉大师,刚才论道,在下受益匪浅。家祖母不日将八十大寿,她平日里最喜讨论黄老一道。
不知在下能否有薄面,请你屈尊降贵,为我祖母庆寿?”
萧国之内,臣民们喜爱在寿宴上请一些道家名士写些偈语,以此增加些喜庆气氛,便是皇亲国戚也免不了俗。
众人看去,不由一惊。
是当朝礼部侍郎萧贵之子,萧评,如今在翰林院做修撰一职。
萧贵乃镇国公萧靖之弟,老镇国公立功赫赫,而被前圣人赐名“萧”。
原来,他自知老天师从不出观,于是转而请这老天师之徒,另辟蹊径。
萧议不曾想到兄长竟然也来了。
还要请这妖女去参加祖母大寿。
他的目光更寒了。
一定要摸清这妖女的底细。
……
又有些许人想要起身,老天师踱步上来,拂尘一扫,缓缓微笑说道:
“好,好,好,此间只谈道法。”
如此一说,便断绝了许多人的念想。
萧贵叹一声气,但仍然风度翩翩地坐下,挨了身旁妇人的一顿抓掐。
萧议瞧了瞧远处微笑的二皇子,也不管身旁岳文儒如何哀怨,便起身回京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