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轻轻叩门,是大嫂冯氏送来茶水。
她是个贞静寡言的守旧女子,便是丈夫无端瘫了,也没激起她太多情绪,依旧如常尽心侍奉,只是今日眼眶却微微发红,斟好茶踮着小脚无声地退下。
建彰不待二弟发问,先淡然开了口:“母亲要替我纳妾延续子嗣,听闻是依傍谢家破落亲戚的女儿,名唤谢芳,十八年纪,还是个黄花姑娘,我……没不答应的理。”
许廷彦回想那日见谢芳的情形,却没什么印象,纳妾由大哥自己选择,他只关心大哥的腿。
建彰三年前突然倒地不起,便再也没站起来,两条腿硬梆梆似木棍,使不上力,寻医问诊至今却查不出病根。
众人从初时满怀希望到如今安于现实,没人关心这事出得有多蹊跷,除许廷彦外,他这些年边做买卖边暗中探查。
排除生意上仇家主使外,他把目光重转回家院,老宅子有股陈年腐朽的霉味,也侵蚀了人心。
“白医生说你是腿部神经受损,得去国外有治愈的可能。”许廷彦看了门边一眼,压低语气:“上海有发往英国的轮船,明年开春启锚,至那时送你走。”
“那个洋人说的?”建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岔开话题接着说:“还有你纳妾的事,母亲命人在花厅搭好戏台,请路过上京的四喜班子进府唱戏,散出去的请帖,听闻昨晚皆收了回来,那些太太争抢着要带小姐来赴会。”
他话里难得少了阴郁之气,调侃道:“二弟艳福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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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戏班子的队伍行驶在官道上,班头乔四为省钱少雇了马车,容两人的车厢硬是塞进青衣花旦武旦老生四人。
她几个狠三怒四问候过乔四八辈祖宗后,面面相觑,又都沉默起来,逞过口舌之快后,心底反而愈发有种悲凉的错觉。
青衣柳巧手摇白绢美人玉柄团扇,由感而叹:“还是娇喜最有心计,傍上王老板去关东享清福,从今不再似我们受这奴役苦!”
老生菱青正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袋,吐口烟圈,嗓子有些沙哑:“那关东男人是你们这样南方女子能受得住的?”
武旦兰芝一下没听出深意,好奇地看着她。
柳巧却懂了,惊得秀眉挑起,拿扇面捂嘴笑起来,“娇喜就受得住了?”
菱青呸了一声,“那贱人!有趟你们在前厅唱戏,我回后房拿画眉的黛粉,瞧瞧都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莫卖关子急死个人。”兰芝扬声嚷嚷。
菱青朝她俩勾勾手指,三个头迫切地凑近,柳巧叫了一声:“桂音。”见她正指尖绕着汗巾荡下的鹅黄细穗子摇了又摇,也就作罢了。
桂音坐在最里靠窗的角落,不惯背后听或说别人闲话,更况娇喜待她还算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