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换绷带。”孙医生讲。刚才绷带都被汗水打湿,现在浑身黏糊糊,很想洗个澡,但零零杂杂的伤口刚愈合,不能沾水。脱掉衣服,只穿个裤头,孙医生又给我的伤口消遍毒,小心换好绷带。穿上自己的衣服,好像根本没受过伤,感觉真来了精神。不管怎么讲孙医生的医术非常高明,绝不是普通的街道医生。
现在才四点多。他俩回到柜台前,继续看书,仿佛已经药到病除,不须再理我。他俩怎么表现得如此冷静自信,莫非孙医生是个低调的民间高人?外面大雨哗哗,远处迷迷蒙蒙一片,天色灰茫茫,现在反而精神抖擞,这是什么神药?憋着无事可做,实在无聊,从包里拿出费孝通的《边区开发与社会调查》和刘伯温的《堪舆漫兴》,坐到长椅边,慢慢翻看。
院门口的大铁门被人推开,传来凌乱响声。一个黑影急匆匆到门口,拉开门,一个老大妈搁下黑伞,直走到孙医生面前。“老孙,我这关节炎好像越来越厉害了,腿像针扎一样,晚上都睡不着。那些西药根本不管用,你有没有偏方什么的……”老大妈絮絮叨叨说不停,“我这腿比天气预报还准,人老就要遭罪呦。”
“坐、坐!”孙医生放下书,连忙指着柜台前的板凳。老大妈坐下来,习惯地伸出手,孙医生号完脉,端起她左手,仔细看。
人的五脏,心火、肝木、肺金、脾土、肾水,是五行之根本。耳、目、口、鼻,是五行之苗,气色是五行之变化。《黄帝内经》中有大量手相、面相与相关疾病的记载。孙医生看她左手,难道他对手相、面相有研究?
放下书凑过去,仔细瞧。掌色萎黄、枯槁无光,表明肠道运纳失常、脾胃气虚;火星野有许多竖条纹,说明她最近心情焦躁;太**和水星丘过于饱满,这是手经常劳作造成,表明她吃苦耐劳;多片指甲中央有白点,说明钙质不足,老年人缺钙非常普遍。
老人的手都很苍老,皱纹密布,很难看出更多内容。
孙医生抬起头,朝她脸上看,似乎在端详她面相。老大妈脸上分布着许多黑褐色老人斑,布满皱纹的脸像张穿了十几年的老皮鞋面,这么复杂的面相很难看出门道。莫非孙医生真是民间高人?
他扳开老大妈眼皮看一下,“张开嘴。”
《本草纲目》讲“肾生髓,主骨,齿乃骨之余”,牙齿的状况,不仅表示着全身的骨骼健康状况,还与肾脏关系密切。眼睛、舌头也反映五脏的虚实。可惜我只懂点皮毛。
老大妈张大嘴,孙医生看了会,说:“只能按中医的办法给你调理,先开副药你回去吃看看。这中医和西医不同,同样的药,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一样,效果也不一样。”
“你还跟我客套。”老大妈笑着说。
孙医生也笑起来,转向孙正,“去抓药。苦杏仁三两、黄柏一两、蚕沙九钱、百部一两六……”
孙正放下手里的《茅山正一派秘术》,到药柜前一一抓来药,称好,用纸包起来,装进塑料袋。
老大妈从口袋里掏出钱,正要开口,“黄大姐,这些药先拿回去吃,有效果就行,钱不用给了,这点药不值钱。你一个人带着毛毛不容易,跟我就别客气了。”
黄奶奶客套几句,感谢几声,坐下来,和孙医生唠起家常。
雨渐渐转小,絮乱的乌云被风赶着快速飘走,天空越发明亮;狂扭的树梢似乎累了,在轻微摆动;远方偶尔一个隐隐的雷声,没有吓跑路边打伞的小姑娘。
回到长椅边继续看书。他俩在这聊天,屋里没那么沉闷寂寞了。“老孙,大家都知道你有本事,有件事不知你能不能帮上忙,我就这一个孙子——”黄奶奶说着,满心焦虑,看着孙医生。
“怎么回事?”孙医生睁着眼连忙问。
“真是冤孽!几天前,毛毛班上一个小闺女在校门口出车祸死了,毛毛当时在场,看得一清二楚。那个闺女叫吴月,是后山吴老四家的,小丫头模样俊,死了是可惜。毛毛到家后整天念叨,说吴月死得惨,死时两只眼直勾勾盯着他。后来,一到晚上,毛毛就偷偷跑到那个出事的地方,烧纸、哭——”黄奶奶说着直拍大腿,急惶似火。
心一抖!横死的人怨气极重,在现场绝不能说“惨”、“可怜”之类的话,更不能直视死者的眼睛,否则你的思想和亡灵有了交汇,亡灵就可能缠上你。
孙医生脸色一变,“现在怎么样?”
“昨晚李主任的单位搞活动,回来晚,在路边看到毛毛烧纸,我这才晓得。他说一直喜欢吴月,心里苦闷,就每晚给她写信。现在的这些小孩,脑袋和我们当年的不一样,但毛毛才上初二,他爸妈都在苏州,管不到他,就怕这样下去会出事。”
“毛毛身体有没有变化?”孙医生蹙起眉。
“瘦了!脸发黄、没精神!毛毛说烧纸的时候,能感到吴月就在身边、听他讲话。唉,我也管不住毛毛,但不能这样下去,毛毛是我的命啊,我的肉疙瘩、命根……”
黄奶奶自顾絮叨,脸色憔悴,恍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