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如今该怎么办?王兄,可还被关在那万高手上……”
“闭嘴!”叶英发目露幽光,重重的冷声呵斥着站在面前的曹礼。
曹礼。
两淮盐商之一。
出身山西,乃是晋商。
曹礼同王博厚一样,皆是晋商在两淮的代表人物。
如此富甲一方的任务,在叶英发出声训斥后,既然是当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位富可敌国的商人,在叶英发面前,如同一只小狗。
匍匐着,颤抖着,惶恐不安着。
叶英发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厌恶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五体投地的曹礼。
“你是在担心,王博厚会供出你吗?还是说,你觉得,本官要拿你开刀?”
曹礼浑身一震,他颤抖着,在地上趴着,爬到叶英发脚前,紧紧的抱住叶英发的一只脚,讨好的仰着头:“大人,小人绝无此意,小人……小人是怕万高……对!小人怕万高真的查出些什么来!”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曹礼,叶英发的脸上越发的厌恶起来。
他重重的抬起脚,将曹礼踹开。
“万高他什么也查不出来!若是他真的查出什么来……本官能灭了汪汝润满门,也能灭了他万高满门!”
曹礼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他现如今是彻彻底底的害怕了。
当初他就不该贪图两淮盐务的巨利,插手两淮盐场。
他更不该,来到两淮之后,便早早的毫无保留的投靠了眼前这个人。
“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曹礼为大人马首是瞻!大人让我往东,曹礼便往东,大人要我……”
“本官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叶英发眼角暴跳,沉下脸来:“本官听说,万御史老妻逝世后不久,尚在葬礼期间,他便同亡妻之妹有来往?”
曹礼开始还没有听懂。
明明现在说的是案子,是大伙的身家性命,怎么突然就扯到了万高亡妻,还有什么妹妹的身上。
忽然,曹礼眼前一亮。
他迫不及待的开口:“大人的意思,是万高私德有损,为官必不公正,无论汪汝润灭门案,还是审问王兄,亦不可信!”
当官讲究名声。
大明朝还好,不像前唐,甚至还要求为官者,长相必须要好看。
现在只要看得过去,都能为政一方。
但若是你名声不行,那是绝对不可能被委以重任,乃至于走进仕途的。
万高在亡妻葬礼期间,和亡妻妹妹有来往,这便是不守礼仪,斯文道德败坏。
这样的人,审查的案子,还有公平可言?
不论真假,现实就是,万高不配为官。
……
刚刚凯旋而归,正在城中营房休整的扬州卫。
突然之间,官兵大动,齐出营地。
不多时,就有消息传出。
扬州卫今日盘查库房,方才发现。
库房早几日就遭遇偷窃,营中诸多钱粮遗失。
而在其中,最为要紧的一件遗失物。
是扬州卫所缴获的三百一十三柄倭刀,遗失一把。
这本不是大事。
大抵可以算在,某个胆大包天的贼子,穷凶极恶的钻了空子,跑进扬州卫的大营行窃。
但好巧不巧的,前些日子刚刚缴获的三百一十三柄倭刀,也丢了一把。
又好巧不巧的。
当初汪汝润被满门灭口的时候。
在汪府后院墙外的河边,官府找到了一把带血的倭刀。
有人假借倭寇复仇之名,杀害汪汝润全家!
扬州卫大营。
刚刚得胜而归,还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之中的扬州卫官兵,人人都显得有些戚戚。
他们正在享受着立功后的追捧,却不期突然被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偌大的营地,竟然会被贼子潜入,不但是偷走了大量的军中钱粮,更是将一柄倭刀顺走。
从而造成了汪汝润满门灭口的惨案。
更是将官府,错误的引导向,汪汝润是与倭寇有勾结,因为倭寇担心暴露更多底细,这才上门灭口的。
这件事情的性质,比汪汝润一家统统死光,还要恶劣。
扬州卫的脸面,彻底被踩进了泥泞之中。
扬州府、两淮巡盐御史衙门、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三方人马都已经进了扬州卫大营。
因为案情关联颇多,罗向阳亲自带着锦衣卫缇骑,也入了扬州卫大营。
……
扬州卫库房。
与大明其他卫所的库房形制一般无二。
扬州卫指挥使戴围,一脸阴沉的带着各个衙门的人,目光愠怒的看着凌乱的库房地。
一共三座库房。
三扇大门敞开,暴露出库房里面乱作一团的场面。
地上,散落着的兵器让人下不去脚。抛洒在地的粮食铜钱,更是随处皆是。
军中主簿、库房主事,已经长跪在此。
似乎是因为默契。
扬州府和转运司两个衙门,来的都是衙门里的二把手同知。
转运司同知萧本目光幽幽,最终落在了一堆倭刀上。
“能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来,扬州卫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诛心之言。
本就心存怒火的戴围,顿时冷哼一声:“萧大人,是要将这罪责按在我扬州卫头上?”
萧本斜眼看着愤怒的戴围,不打算再招惹,转口道:“本官并无此意。”
他虽然是这样说的,但在场的几人,却都能看得出,这萧本还是有意无意的,想要打压扬州卫。
扬州府同知李浦泽站了出来:“萧大人,话可不能这样说。须知,这天底下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扬州卫库房失窃,虽有疏于看管之责,但非主责。
倒是那潜入进来的贼人,为何放着剩下的钱粮不偷,却独独带走一把倭刀?若真是喜爱,大可全都带走。
本官甚至觉着,是不是有人知晓,扬州卫库房之中存有缴械的倭刀,偷窃钱粮是虚,顺走倭刀才是真。”
一旁的两淮巡盐御史万高点点头,按照现在江都城中的局面来看,这一点推断的很合清理。
他说:“本官刚放出有人勾结倭寇的消息,定然是当世有人在暗中谋划。前来扬州卫假意盗窃钱粮,实为偷盗倭刀,假借倭寇之名,屠杀汪汝润一家,转移视线,好让我等以为,汪汝润便是那勾结倭寇之人!”
在场,戴围、李浦泽、罗向阳三人,纷纷点头赞同。
汪汝润一家的案情到这里,算是沉冤昭雪了。
汪汝润是好人!
他不是倭寇内应!
他是大明盐商的表率!
唯有代表着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萧本,站在原地静默不动。
他心中很清楚。
若是按照这些人现在所说。
汪汝润是好人,并未曾与倭寇勾结。
那么如今两淮,或者是江都城中,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已经被关押在两淮巡盐御史衙门里的王博厚了。
他与汪汝润在生意场上有争斗,他又与倭寇有勾结。
所以,他安排死士,从扬州卫偷取缴获的倭刀,在杀害汪汝润一家之后,丢弃在汪家后院墙外的河边。
如此,官府只会认为,汪汝润就是勾结倭寇的人,然后被倭寇灭口。
他王博厚,干掉了生意场上的对手,也保全了自己才是倭寇内应的身份。
那么再次此往后退。
扬州知府邓永新,先前在扬州府衙后的宅院中,当着太孙的面所说的王博厚乃是叶英发推出的白手套的论断,也就能成立了。
王博厚是不是与倭寇有勾结?
萧本心中知道,王博厚并没有与倭寇勾结。
但是曹礼,却是实实在在和倭寇有勾结的。而王博厚是知晓这一点的。
但凡是万高借着现在的机会,对王博厚大加用刑,难免王博厚会说出些什么来。
到时候……
转运使大人会怎样?
他萧本又会怎么?
不由的,萧本后背,浮出了一层冷汗。
目光也在瞬间变得坚定。
他沉声开口:“若是只凭借扬州卫丢失一把倭刀,就断定,这丢失的倭刀,是被遗落在汪府外面的那柄倭刀,怕是难以服众。世上多巧合之事,此时也未尝不是一个巧合。”
除非你们能证明,汪府外面的倭刀,就是扬州卫丢失的倭刀,不然你们别想当着我的面给王博厚定罪!
戴围默默的看了萧本一眼,他微微冷哼一声。
“好教萧大人知晓,凡是扬州卫缴获物品,皆有编号。此次我扬州所丢倭刀,编号五四零八,萧大人可请去万大人衙门里查看。”
萧本一愣,心中一时大乱。
不会这么巧吧……
他目光略带艰难的看向一旁含笑的万高。
万高轻笑一声,摇摇头:“萧大人,这事本官可不知晓,要不萧大人与我走一遭巡盐御史衙门?”
萧本自然是不愿意去巡盐御史衙门的。
他是转运使司衙门的人,去巡盐御史衙门算怎么一回事。
他又没犯事,大可不必。
萧本正要开口拒绝。
远处,有一名儒士急匆匆的带着两名小吏走过来。
这是万高的师爷。
众人都认识。
只见其额头带着汗,快步走到万高身后,伸手掩嘴凑到万高耳边。
不多时,万高脸上的笑容全无。
已经变得满脸青筋直冒,双眼之中吞天怒火翻滚。
“小儿,安敢欺我!”
万高愤怒不已的怒吼一声。
引得众人侧目,投去征询的目光。
万高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抬起抱拳,对着众人一礼:“诸位,衙门里出了些事,万某先行告辞!”
说完,万高也不待众人追问,便带着师爷、小吏,转身快步离去。
被突发骤变的万高这么一弄,场面有些冷寂下来。
戴围觉着自家老巢被人摸上来,还被偷走那么重要的东西,脸上无光,自然也就不愿意说话。
萧本还在想着,怎么抹平这件事情,将王博厚从两淮巡盐御史衙门里捞出来。
李浦泽在构思,怎么借此机会,将叶英发等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里的人,给一网打尽。
各怀心思。
罗向阳始终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方才开口。
“我锦衣卫已经接到消息,朝廷对江都之事,甚为震怒,监国不满,督促尽快拿出结论,上呈朝廷。”
说完,他挥挥手,也要带着人走。
走了没几步路,罗向阳又停了下来。
他也没有回头,声音却是轻轻的飘了过来。
“诸位,朝廷是讲道理的,事情办不好,是抄家灭族还是流放琼州,个中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