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大戏,一气做到天光大亮,东方泛白。
没了夜色的掩护,备中军的使幡缓缓撤回,儿玉党也停止了闹腾。晚上双方都不敢轻动大军。
这些骑马使幡和步行长足众,便在山下林中,互相逐杀,一展勇武身手。
眼下天色大亮,继续纠缠下去,随时都有可能会遭到敌军大队人马的袭击,故而现在却是彼此默契,各自徐徐退走。
山外数百町步之内路上、田间的树木、房舍,连日来砍伐,拆除了个干干静静。没有阻隔,登上高台往外眺望,一览无遗。
今天稍稍比前两日强一些,备中军营砦连成付城,隐隐可见,大田垣砦内高耸的矢仓、幡旗,淋在雨中,与山上的荒城遥相对应。
紧张忙碌了一天两夜,军势全都部署到位,大大小小的壁垒、栅栏布列山中,互为犄角,基本杜绝第一夜那种被连续击破栅垒的尴尬处境。
江宇喜多直家望了望江岛渡口的方位,长船贞亲、冈家利那处迟迟未有军报,想必正处于鏖战之中。他们二人一个沉稳,一个锐猛,相互之间的配合更是默契,当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现在只看盐饱二十八党的倭寇是否能够如约而来,植木藤资又能否沉得住底气,继续同自己对峙。
宇喜多直家按下心神,挥刀棚内,考虑整体局势。
地图上摆放的棋子,分成两色,黑色代表己方,白色代表敌手。犬牙交错,彷若两条大龙盘亘备中九郡之上,张牙舞爪,牵一发而动全身。
己方的死穴便是在土井城这处七寸之上,此城若失,退路断绝,再无外援可来相助,不仅吉川元春深陷死地之中,便是三村家亲与自己也要因此受到牵累,一人负子请降,另一人只能弃众而逃。
庄为资这处的软肋,则在连结南、北两地的猿卦城,只要能够夺取此城,饶是庄为资拥众万人,最终也只有逃溃败局。
可这两处决定胜负的所在,均不在宇喜多直家的手中,让他无法主动去把握住战局走向,只能够被动应对,静静等待着战况结果为何。
相比于同山外备中军的明争暗斗,这种无力掌控全局的感觉,才是让他最为不悦的事情。这块捏在手中的棋子,不就是他这十数年的缩影么?
童年逃难、少年出仕,元服后化作贼寇,艰难的在这战国乱世中挣扎求生,何曾想到过,有朝一日,也有化身棋手,参与进这场争夺郡国棋局之中?
虽然这个棋盘不过百里,可用棋子不到万人,更是这场棋局中最为势弱的一人,可对此从前,不吝於天翻地覆。
可他反倒更觉得如履薄冰,想想一招不慎便就身死山寺的浦上村宗,想想去岁才遭到杀害的大内义隆元。宇喜多直家摇头不语,对弈棋局说来不难,无非棋局大小格局不同罢了。
尼子晴久、三好长庆、陶晴贤这样这样的豪桀以天下为秤盘,郡国为棋,推演交锋,而如自己这样的狡诈小人,则以沙场为局,用刀剑来较量武运短长。
一个人做一次棋手不难,难得是做一辈子的棋手。不望能够每局都能大获全胜,但求不至于满盘皆负,身死命丧。
宇喜多直家在手中反复抚摸着两枚黑白二色的棋子,最终轻轻将之扣下落定。
这场棋局对弈。因为自家的无备退让,让得尼子方先落一子,主动退让仓敷、庭濑两处要冲,未经一战便就弃守整个都宇郡,失了先手,随后便就处处落在下风,想要反败为胜,只有从奇诡处下手。
想常人所不敢想,为人所不敢为,方才有翻盘的可能。
案上地图各方,黑子有四处所在,一龟山、一在江之岛、一在土井城、一在小田川;白子则点落五枚,两子近在眼前,其余三处则分别为猿卦、松山、楪山三城,各自都有敌手纠缠。
黑子这方虽处下风,却也是步步为营,数路军马俱出,竭尽全力拼杀,想要这局半死残局之中求活。
角南隼人出城,马场职家归镇。宇喜多直家便就又在江岛渡口旁侧的盐场之中,随手加上了一枚黑子,又将西面的白子往前挪动半分。这一轮边角的对弈,敌军未有动静。
当得知城内细情的敌军,会做出什么反应他大致可以猜度二三,不过小田川以北的动静,便非是他可以估测到的了。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安放在土井城的位置,手中盘捏着两枚棋子,琢磨着此城得失所带来的影响和变故,时而拿起,时而放下。
他猜测尼子军最大的可能当是不会很快拿下此城,除去地势险要程度,守军精锐与否外,更多是出于势力平衡方面的考量。
尼子家已非昔日可比,虽然尼子晴久仍旧锐意进取,可终究难掩沉沉暮气。
长年累月的合战下来,除了让国内百姓、豪族的负担不断加重外,实际获利并不算多。
屡屡进取不顺的情况下,内里争斗自然就会变得愈发频繁,庄为资已经坐拥备中五郡之地,此战若是轻而易举地将三村家亲讨灭,再将川上、哲多两郡收入囊中,那便就会变得愈发尾大不掉,极有可能会被敌对势力笼络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