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娟和淑梅用书信联系。每次信上简短报个平安,信封地址模糊。
村里传说,淑梅傍大款闯出了名堂。张戴珍也感觉这些日子闹心。说不上哪里难受。夏天农活忙完张戴珍下狠心,出门找她回来。
早晨起来,她跟着母亲,拿着换洗衣服,背着暑假作业,去大姑家住。虽然住同村,父亲死后从未有过来往。
李淑梅对亲戚们这种种冷漠举动耿耿于怀。她说自己没有父亲了,连亲戚都瞧不起她们,她要赚很多钱,让瞧不起自己的人都睁眼看看。父亲健在时承诺供她上大学,没想到她的学业,在小学五年级戛然而止。班主任来过家里劝她,但一切都让她感到苍白无力,她家太穷了,穷的在任何人面前都那么难堪。她上山捡蘑菇卖钱,下地扒苞米打零工,帮人掰烟叶。她用省下来的一段松紧带儿做成蝴蝶结绑妹妹辫子,同龄孩子耻笑她家穷得没钱买头绳。那是秋天,李淑娟放学,进门搂着姐姐抿眼泪。几个男生把她衣服挂在灯管上,全班人都笑着玩儿。她气愤到极点,后来的几天里,她陆陆续续打了那几个小男孩。有一个小男孩儿叫来自己母亲,她被打俩耳刮子,她捂着辣热的脸坐在小河沟边。村里人瞧不起她们,都是势利眼,如果有父亲在他们就不能这么猖狂地对待她。李淑娟和母亲进院子看见五只扑腾翅膀的大鹅。淑娟朝旁边一跳。鹅群反而吓跑了。张戴珍没害怕,屋里黑乎乎,布局跟自己家一样。进门对着俩老箱柜,箱盖上摆着绿塑料皮暖水壶,溢水渍的小碗儿,旁边一堆红姑娘皮,一头大蒜。两罐麦鲁精,虚掩着盖儿的内个,像是刚喝过。大姑进来俩手捧个簸箕筛红豆。她50多岁,整个脸像往下淌的锅出溜,一点儿三角眼。大姑挑小豆干什么?淑娟问。做豆饭。她掂了掂簸箕。我出去玩儿会儿。淑娟跑出去了。
大姑呆滞的来回赶苍蝇。大姐,我把淑娟放你这几天。她疑忌的扭脸问。你要干什么!大姐,我去找苏梅,她过年没回来。说到这,她哽咽了。我给你50块钱,你留着买点儿啥,我早就应该来看你。她把钱塞给她。不要,拿回去吧,我是她大姑,没事儿。她溜眼看她的手。大姐钱给你,收好。我走了。钱搁在她大腿上,她转身离开。她收起钱,直了直身子。
山涧余晖渐渐消失。叫不出名的大鸟在呼叫,大鹅无趣的“嗯嗯”两声。李淑娟辗转发侧。
半夜,繁星璀璨,借着月光屋里一切尽收,她大姑叠手在胸前被子上。你十几了。她主动问淑娟。13了。你姐姐是不是挣到钱啦!说到这,她扭头溜眼看她。这个不知道。你姐闯出名堂来了。你明儿个儿也像你姐一样出去混,闯荡闯荡,有钱就好了!她不太懂大姑说的啥意思,直觉让她很担心姐姐。
李淑娟梦中见一片广袤果园,母亲喊着姐姐名字,追赶。淑娟也跟着跑,就是撵不上。妈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五天后,母亲回来。她没吃早饭,就跑回来。这几日家里没人,黄沙院子,长出地皮草。天气炎热,庭院寂寥,妈妈惆怅的呆坐。她擦炕,扫地,整理房间。妈妈缓过神,从包裹里拿出一双新凉鞋和一串香蕉。
她没找到女儿,地址是假的。
入秋,淑梅往家里寄过一次钱。腊八早晨,冰天雪地,零下三十度。天蒙蒙亮,她们听见汽车喇叭响,一辆军绿吉普,下来俩黑西装,梳平头的,阴沉男人,他们从后座拉出担架。这张戴珍腿软心跳。破棉被下露出李淑梅惨白的脸,她呆瞪眼,絮絮叨叨,头发蓬乱,鼻青脸肿。他们草草把她搁在屋地,没等张戴珍反应过来,便匆匆上车。
大吉普沉闷的轰鸣,扑扑的大白气在村子呲忽。永远失去踪影。
李淑娟下地和母亲围在担架前。淑娟!淑娟!你怎么了!她掀开被子抱女儿,女儿的秋衣秋裤血迹斑斑。左腿肿的湛亮,裹着纱布的脚,少半截。女儿!你怎么了!……
之后,村里传的沸沸扬扬,说她被大款的夫人扔火车道上,没被压死,紧急时刻挣脱束缚滚了出来,但是脚落下残疾。
开春时,她可以下地走路。步伐没有以前利索,穿鞋看不出残疾。而后媒婆,陆续给李淑娟保媒残疾人,气的张戴珍抄着镐头将他们赶出大门。
两年以后李淑梅24岁,遇见一个做小买卖的小伙儿,长得黑黪黪精瘦,看起来老实巴交。好歹这个人正常。她准备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