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金将军,适才任某所说,可有半点错漏?”
“当日之事,任某已然全然知晓,本将军今日如此说,金将军难道觉得,还有狡辩的可能么?”
那金丘八闻言,顿时如同突遭雷击一般,呆立原地,此刻,金丘八心中的那一丝侥幸,终于是彻彻底底地被击碎。
半晌之后,金丘八猛地扑倒在任金革身前,口中嚎啕大哭,称道:“任将军容禀,此事金某虽然是那执行之人,却是受了那二皇子殿下的威胁,不得不为啊,还请任将军看在金某被人胁迫的份上,饶了末将一命吧!”
“饶你一命?”任金革看着眼前这金丘八,心中恨极,口中却淡淡说道:“好啊,只要金将军将当日天牢之前,射杀我三百镇北边军一事的阴谋主使,详细经过,完完整整地讲述一遍,那我任金革,或许会考虑绕你一命!”
“真的?”那金丘八闻言,顿时是大喜过望,他如今已经是被吓破了胆,这任金革此刻无论是说什么,他金丘八都恨不得完全相信。
“真的。”任金革见状,淡淡点头,只不过他的目光,却是更加冰冷。
那金丘八见状,顿时喜不自胜,霎时间涕泪横流,他如今所有的希望全在于任金革身上,此刻见这任金革答应留他一命,竟然兴奋得连怀疑任金革这话的真假与否都忘了。
只见那惊吓加激动之下的金丘八,当即便是将二皇子当日的谋划与布局,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整件事情的经过,与张九阳当日的表诉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这一事件的陈述者,从张九阳这个局外人,变成了当日的刽子手。
随着金丘八“激情澎湃”的陈述,三百边军一事的真相,终于在镇北大军诸将之前,大白了起来,那跟随任金革进入英灵大帐的诸位领军将领,随着金丘八的讲述而胸膛急速起伏,他们心中的怒火,已经燃烧到最盛。
事情的讲述,到天牢之前,射杀三百镇北边军将士之后,便是嘎然而止,金丘八因为担心自己的小命,讲得那叫一个飞快,整个过程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一口气将之讲完,好表示自己不过是二皇子手下的一颗棋子,从而能将自己置之于事外。
而感受着镇北大军之中,愤怒如狂的气氛,这金丘八则更是狡诈,他一边讲述着二皇子的诸般布局和设计,一边使劲蹬着腿,破口大骂着二皇子,就好像是他干这样的一件事,不是自己愿意干的,而是二皇子拿刀逼着他干的一般。
任金革冷冷地看着金丘八这一番拙劣的自导自演,然后缓缓挥手,打断了金丘八的大诉衷肠。
而英灵大帐之内,那些听闻了这一阴谋全过程的镇北大军将士,则是胸中怒气难抑,若不是任金革还没有发话,那金丘八只怕是早就已经被愤怒的镇北大军将领们生撕活剥了。
任金革目光如刀,他在原地猛一转身,然后看向那如林一般的三百灵位。
然后,他缓缓开口,“将此射杀同袍,屠戮我镇北将士的恶贼,剥去上衣,开膛剜心,斩断四肢,砍下首级,以祭奠我镇北大军三百袍泽之英灵!”
那金丘八闻言,顿时惊骇若死,他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大吼道:“大将军,你可是答应了末将的,你怎可言而无信!”
任金革闻言,片刻之后却是缓缓开口,“没错,我任金革,是答应了你,或许能饶你一命,但这含冤枉死的三百英魂,却是断断不会答应你的。”
“你以为你的这一番说辞,任某就真的相信?你金丘八早已投身于二皇子的麾下,你当真以为,我任金革对此一无所知?”
“可笑你捶胸顿足,表演得像模像样,只骂得那主使的二皇子,十恶不赦,而你,却是位一心向善的大善人?”
“殊不知,任某早就清楚,你便是那二皇子麾下,早就已然凶残成性的一条走狗!”
“今日,之所以要让你在此,将这一事件的详细经过,亲口讲诉一遍,那便是为了,让我镇北大军这三百枉死的将士,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因何而死,因何而蒙受此冤屈,到底谁,才是他们的仇人!”
“可笑你金丘八,竟然生就了一张戏子的嘴,能编会造,但在这三百冤魂之前,你还敢说,你是无辜?”
“金将军,尔之无耻,任某心服口服,但你若是有胆,可敢亲自上前一问,看看这三百冤魂,他们到底答不答应于你!”
那金丘八听了这话,顿时间如同被捏住脖子的公鸭子,一张嘴张得大大的,只口中嗬嗬嗬不住出声,却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得出来。
那原本押解金丘八的数名镇北大军军士,见那金丘八已然如烂泥一般瘫软,便是当即提起那大腹便便的金丘八,然后拖到了那三百方灵位之前。
英灵大帐之中,鸦雀寂静,两名镇北军士脸色冰冷,走上前来,剥去了那剥皮金的上衣,然后,扬起了手中锋利的长刀。
……
镇北大军英灵大帐之中的这一场“血仇”,全程没有任何一名将领,发出丁点声响。
金丘八的一颗人头,最终摆放在了三百方无声的灵位之前,汇集在英灵大帐内的镇北领军将领们,最终徐徐散去,只留下任金革魁梧而萧瑟的身影,孤独而凄凉。
对于三百边军一事,如今虽然已真相大白,但不少领军将领心中,依旧是愤愤不已,大阳帝国与镇北都护府之间的这一道鸿沟,已经越来越宽。
而要想将之修复,则是今时今日,端着于大阳皇宫宝座上的那一位,无力做到的了。
同时,为了保证消息不被泄露,那些大阳皇室以及二皇子早年安插在镇北大军之中的探子眼线,则早就已经,被柳直臣等人重点关照,然后埋骨荒丘了。
……
处置完金丘八之后,任金革于那英灵大帐之中,站立良久,方才离开。
谁也不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但这位镇守边关的铁一般的将军,走出大帐的时候,已经是眼眶通红一片。
一直候在帐外的柳直臣见任金革走了出来,这才默不作声地跟在其身后。
不久之后,中军帅帐。
任金革见那柳直臣一路跟来,似有话说,端坐于帅案之后,沉默片刻,方才说道:“直臣,此一趟前往帝都,张九阳先生,可有话要你传达?”
那柳直臣闻言,顿时心中直道了声,“神矣”,然后便是开口说道:“禀大将军,果如大将军所言,九阳先生有话要末将代为转达!”
“哦!”那任金革闻言,顿时惊声问道:“是什么话,快快说来!”
柳直臣闻言,不敢怠慢,点了点头,当即便是把帝都之外,小镇之中,与张九阳两人分别之时,张九阳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知了任金革。
柳直臣这番话一说完,那任金革顿时猛然立身站起,半晌之后,滚滚热泪,倾盆而下。
“金鼓吾弟,不想这世间冰冷,你我兄弟,竟还能见最后一面!”
……
“九阳先生这般建议,便已是我任金革与镇北大军,再欠下了先生如天一般恩情!”
……
中军帅帐之内,任金革的情绪,久久方才平复下来,他当即下令,柳直臣及其所率领的麾下军士,稍作修整,于次日,再返帝都,将那含冤枉死于帝都之中的三百镇北军士,接回北疆。
柳直臣闻言,肃然领命,当即一抱拳,行礼之后,回去准备去了。
数日后,柳直臣等人依旧化妆为大阳帝国普通百姓,再次入住在此前与张九阳两人见面的小镇之中。
遣人将任金革的决定告知于张九阳之后,当天深夜,柳直臣等镇北军士,在张九阳派出的和府人手的帮助下,于帝都城外无名荒丘,请出了任金鼓等三百遇害边军的遗骸,并将之妥善装棺入殓,然后,于夜深人静之时,连夜送往北疆。
整个过程之中,张九阳一直默然候在一旁,深夜风声呼啸,夜色沉沉无边。
但愿此一去,三百边军之英灵,能得安息。
又是数日辗转,柳直臣等人护送着这一批棺木,终于是再次返回了镇北大军大营。
任金革没有过作声响,没有太多声张,只派了部分心腹亲近将士,秘密将这三百边军之遗骸,埋在了一处眼界开阔平坦的水草丰美之地。
那地方地为高台,背靠大阳帝国广阔无边的国土,前望便是这三百镇北边军将士,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在那辽阔的大阳帝国北疆边境线上,此刻正值盛夏,野草疯长,生机盎然。
任金革默然站立于任金鼓墓前,良久良久,方才缓缓打开了手中的那一封信。
这是张九阳托柳直臣,在起运任金鼓等三百边军将士遗骸的时候,交给柳直臣代为转呈给任金革的。
柳直臣返回大军大营之后,便是将之转交给了任金革。
此刻的任金革,面无丝毫表情,他看毕信中那短短几句,然后,闭上双眼,极度轻微的,仰首面天,缓缓一笑。
“金鼓吾弟,你读书不多,这里面的意思,怕是不能全懂,九阳先生是说,你且安心去吧,你与这三百兄弟,将如这辽阔北疆的春草,岁岁枯萎,却年年再生,终生生不尽!”
……
任金革此言说完,便是两眼双泪,滚滚流下,他手中那单薄的信纸,也便是随着边关风声,被轻轻吹落。
吹落在了那草地之上,吹落在了那新翻起的泥土之上,吹落在了那三百坟茔之前。
待得那闹腾的风声终于平息,只见那信纸之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四行短短的句子。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四句诗毕,便再有一句作结,其中写着,三百镇北边军壮士忠魂北归,大将军心可稍安矣。
……
大阳帝国北疆的边关盛夏,已渐转向初秋,天气已然有了些凉意,那北风攸忽又是吹起,只见那信纸之上,那几行字写得歪歪斜斜,但那字里行间,却似有鲜花盛开,却又如整个春天,都在这广阔的大阳帝国北疆,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