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此言一出,朱延和静安皇后满脸错愕。皇室除夕夜宴,历年来都只有他们四人,这一传统已经保持了十几年,怎么陛下今夜忽然说出少了碗筷这种话?
皇帝也意识到了失言,轻咳了一声。
太平公主心领神会,笑道:“有道是百姓家都讲究年年有余,多一副碗筷,取个好兆头。”静安皇后听罢,连吩咐宫女取来了一副碗筷,摆在了桌上。
说是皇室家宴,但是并没有寻常百姓那么热闹,皇室规矩极严,用膳之时,众人都没言语,只有旁边的宫女,在陛下夹到某中菜品,多吃两口之时,暗暗记录下来。
待吃罢,有人奉上蜂蜜水,给几人漱口,一顿家宴算是结束。皇帝与静安皇后闲聊起来,问着最终后宫之中的事,都是些琐碎小事,往日陛下从不过问,今日他主动开口,静安皇后也觉得今年陛下的心境有些变化。
太平公主道:“皇兄,最近道观那边又新练了些延年益寿的丹药,今日特意给您送了过来。”
皇帝道:“太平有心了。”
朱延也道:“父皇,孩儿最近闲来无事,手抄了一部太上感应篇,献给父皇,以助父皇的长生大道。”
皇帝微微皱眉,不悦道:“你身为太子,国家的储君,凡事当以朝务要紧,弄这些东西,不务正业,作甚?”
朱延本想投其所好,没想到遭到皇帝一顿斥责,心中惶恐。太平笑道,“宝哥儿也是一片孝心,皇兄不要过多苛责。”
皇帝道:“你那江湖新政的奏折,我已经看过了,做的还不错,若能用几个品秩来控制整个江湖,可以一试,太平你这做姑姑的年长几岁,多帮他张罗一下。”
太平公主道:“只怕宝哥儿瞧不上我。”
朱延心中不悦,大过年的,你搁这给我上眼药呢,口中却笑道:“若姑姑能倾力相助,延儿在这件事上,必如虎添翼,又怎么会拒绝呢?”
眼见天色不早,皇帝道:“今儿大年三十,就不留你们过夜了,皇后去准备一下,今夜,朕就不回西苑了。”
静安皇后闻言大喜,连忙去张罗起来。
深夜。
皇帝走出万寿殿,来到了栖凤阁旧址。
栖凤阁位于皇宫东北,偏居一隅,院门紧闭,显然是很久没人来过。陈铨见状,连上前替陛下开门。
院中破旧不堪,断瓦残垣,满地都是枯萎的杂草。原本五丈高的阁楼,如今只剩下个底座,到处都是焦木,此处占地极大,独自成院,有假山亭廊,还有个小池塘,池塘早已干涸,就连假山上的石头,也都烧得一片焦黑。
原本这里是皇宫中热闹的地方,一切都毁于二十年前的一场大火。
时隔多年,陈铨对当年的那场大火历历在目,正是那个女人,在得知自己孩子即将面临的遭遇之时,承受不住打击,一把火,将栖凤阁烧成了灰烬,若非大内侍卫拼死相救,说不得就连皇帝陛下,也要惨遭罹难。
也正是因为此,当年与皇帝同为袍泽的宋金刚,与陛下反目,遭到囚禁,也正是因为此,几个月后,宋金刚夜闯皇宫,抱着那个女人的孩子,一路杀出了京城。
天空中飘起了小雪。
陈铨连上前,将裘衣披在了皇帝身上。
皇帝陷入沉思之中,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过了许久,他长叹一声,“陈铨啊!”
“奴才在。”
“你说李妃的那个孩子,若还在世的话,是不是也二十岁了。”
陈铨道:“我记得他出生那日是六月初五,应该二十岁又六个月了。”
皇帝道:“可惜了了,可惜了了!”
陈铨小心翼翼道:“陛下,今夜,范小刀一人去了六扇门大牢。”
听到范小刀名字,皇帝来了兴致,问,“说什么了?”
“一枝花生性警惕,我们的人没敢靠近,两人在牢中喝了顿酒,待了大约半个时辰。”
皇帝道:“一枝花的嘴倒是挺严的,在那种地方关了二十年,依旧不肯松口,到底是朕小瞧他了。范小刀那小子,来京城已有半年了,你觉得此子如何?”
陈铨道,“血气方刚,有勇有谋,少了一些沉稳。”
“比起朱延呢?”
陈铨道:“奴才不敢妄言。”
皇帝呵呵一笑,“陈铨啊陈铨,你在宫中就以一双毒眼闻名,看人很准,朕用你,也是因为你对朕忠心,从不讳言,怎么今日却这么吞吞吐吐?”
陈铨胆战心惊,深吸一口气,道:“他身上江湖气太浓。”
皇帝笑道,“终究是宋金刚调教出来的,差不了哪里去。两年前,宋金刚来西苑找过朕。”
陈铨大惊,“什么?”很快意识到自己失礼,道,“陛下恕罪。”
皇帝道,“怎么,你还怕对朕动手不成?他若想杀朕,朕怕早已得升大道了。他告诉朕,当年李妃的仇,会有人来报。”
陈铨明白,他说的那个人,正是范小刀。
只是,宋金刚毕竟只是他的义父,而陛下则是他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范小刀又怎么会对陛下动手呢?
“这些年来,朕亏欠了他许多,是时候补偿他了。”
这半年,虽然没有相认,但陛下却一直暗中观察他,也派薛应雄三番两次的暗示于他,他也不能确定,范小刀的品行如何,毕竟当年李妃之死,与陛下有着直接的关系。
只是,二十多年来,陛下一心修道,对家庭、亲情早已冷若冰霜,就连太子、公主,都成了他的玩弄权术的工具,他的话,又有几分真假呢?
陈铨小心应付着,却也不敢妄言。
想了片刻,他道:“太子殿下把他跟赵行派到了江南。”
皇帝道:“薛卿已跟我禀报过了,朕这儿子,跟他姑姑相比,还是差些火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