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走后,福嬷嬷给顾霜筠端来新沏的热茶。
顾霜筠手里的针线在那绷紧的绣布上描绘着一株劲松,感觉到福嬷嬷站在自己身后,她淡淡开口。
“嬷嬷知道我的性子。”
福嬷嬷心头一凛,连忙答是,不再犹豫,将徘徊在喉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吐出。
“夫人娘家是商户,前几年夫人靠着嫁妆,还有娘家的帮助,府里的开销倒也充裕。只是这几年亲家的生意似乎不好,夫人的嫁妆也所剩不多,府里便越加捉襟见肘。只是夫人自认为自己一个商户女能嫁给老爷这大官,已经是天大的好运,在庶务上便不愿令老爷烦心。这些年姑娘不在府里,咱们是知道的,老爷、少爷每季都要做几套心意,对外交际应酬只管向夫人伸手,没有不允的,但夫人却好几年没添置一件衣裳了。”
“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顾霜筠看着福嬷嬷,语气冰冷,“她是顾夫人,和顾廷烨是夫妻,府里银钱不够用,就该夫妻一起,想法子赚钱也罢,节衣缩食也罢,总归是同甘也共苦。但她现在呢?一个人承受,兴许顾廷烨和顾檀栾两父子还认为府里宽裕得很呢。这算什么?为人妻、为人母的无私奉献吗?我只看到了愚蠢。”
“怎会是愚蠢?夫人这么好的女人,她为了老爷和少爷委屈自己……”
“然后宠得那两父子不通庶务,府里越来越窘迫,说不好哪一天这府里就揭不开锅了。”顾霜筠无情地打断她。
福嬷嬷张着嘴,她满脑子都是不赞同,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现如今,要和萧虚怀合伙做生意不可能,不过既然顾夫人的娘家是经商的,她自己手下也有嫁妆铺子,那么我可以帮忙牵条线,若她手下的铺子能与萧虚怀的生意有合作,每月盈利不愁。只是萧虚怀的身份不一般,那是安平公主府的大公子,顾夫人要和他做生意,最好把实情给我爹说到,我爹同意了,亲口给我说让我牵线,我才能做。”
有她这话,福嬷嬷便高兴了,立即便去告诉柳氏。
“夫人,您别怪姑娘说话难听,那都是大实话,府里的情况,确实得让老爷知道才行。”末了,福嬷嬷劝告柳氏。
“多谢嬷嬷,我会考虑的。”柳氏面上微笑着,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痛,顾霜筠那毫不客气的话,逼出了她长久以来的卑微、难堪与委屈。
因为是商户女,爹娘对她能嫁给这样一位有才有能的士子感恩戴德,出嫁时给她丰厚的嫁妆,出嫁后也时时贴补,而自家丈夫对岳家始终客气有礼的态度,令她心里又酸又甜。甜的是他没有瞧不起,酸的是那客气有礼更像是对待不熟的客人,而非亲人。
这样的日子,偶尔有酸楚,但她都能很快打起精神。她告诉自己,因为有自己,丈夫在银钱方面不需费心,才能保持清廉官声,才能得皇帝看重,官位一升再升。可是现在,连这唯一的作用她都做不到,她心里惶恐不安,一见萧虚怀送来的金银,才会失态地向顾霜筠提出合伙。
而顾霜筠,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奢望。
那一刻,她对顾霜筠生出恨意。
按照伦常,她是母亲呀,但因为自己出身不好,她从不敢端母亲的架子,只想着讨好了顾霜筠,丈夫才会欢喜。可是凭什么?已经如此委屈自己了,还是讨不到好,还是被瞧不起。
柳氏的心,被一片黑色的阴霾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