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不要爱上间谍。”三叔在一个寒冷的冬季上午对学生们说出这句话,用断了一指的右手,轻轻揉搓左肩,大家都猜测他那里肯定受过伤,“因为在这行里待久了,你会分不清真假,分不清对方的真假,也分不清自己的真假。试想一下,两个互相怀疑,同时又在自我怀疑的人,相处起来会是多么困难。去爱普通人吧,至少这段感情里可能会有一点真实的东西。”
大学时期的陆林北曾经幻想过,如果表白成功,他会退出家族。
现在他们两人都是间谍了,坐同一辆车里,执行同一个任务,面对同一种危险,他开始理解三叔的话:刚刚见面没有多久,他就忍不住在心里揣测,她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自己是不是又要成为诱饵?
这些念头挥之不去,唯一的好处是能让他保持冷静。
两人换回旧衣服,这样更舒服些,枚忘真说:“你可以睡一会,估计咱们要等一个晚上,这个人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崔宣文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陆林北昨晚就没睡觉,确实有些困意,但是身体亢奋,甚至想出走跑一会,“我有点困,但是睡不着。”
“你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想。”
“嗯……我会向你解释,你有资格知道真相,反正事情快要结束了。”
“谢谢。”
枚忘真转回身,靠在驾驶位上,调整出一个舒服些的坐姿,“别再说‘谢谢’这种话了,间谍每时每刻想的都是如何利用别人,养成习惯,就再也改不了,我也一样。”
“我居然还有利用的价值。”
“哈哈,往好处说,你这是谦虚,或许还有一点不够自信,往坏处想,你这就是虚伪。咱们接受的培训内容都是一样的,三叔说得很清楚:人人都有利用价值,就看你怎么用,间谍最强大的力量不是身手,不是武器,不是计谋,而是摆布他人的本事。三叔把这叫什么来着?”
“人性的游戏。”
“对,就是这个。‘人性的游戏’,规则复杂而难懂,布满各种各样陷阱,可是一旦玩进去,还是挺有意思的。老千是怎么对你和叶子玩这个游戏的?”
“嗯?”
“他是怎么区别对待你俩的?”
陆林北明白了她的意思,稍一犹豫,决定实话实说,“老千对我比较客气,比较宽容,对叶子则严厉许多,有蔑视的意思。”
“哈哈。”
“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不是现在才有的改变。”
“老千从小就想当首领,擅长这一套。叶子不太聪明,但是听话,敢于冲锋,他愿意讨好别人,一旦得到赞扬,又会得意过头,所以必须严加管束,就像对待精力旺盛的猛犬,从一开始就让它知道谁是主人,谁是头领。你呢,正好相反,想得太多,往往犹豫不决,而且嘴太严,不想说的东西,谁也撬不出来,所以老千要对你客气,是希望你能知无不言,毕竟你想到的一些事情,还是很有用处的。”
陆林北愣了一会,“三叔的话里原来还有这么多的说道,他可没细讲过。”
“这种事情只能讲个大概,没办法清清楚楚地描述出来,需要自己体会,一般人入行之后,顶多两年,看也看明白了。”
“你刚刚那番话,省我两年时间,所以,我还是得说一声‘谢谢’。”
“哈哈。”枚忘真扭过半边脸,“第一,以你的聪明,用不了多久就会想透。第二,我也跟老千一样,希望你能对我知无不言呢。”
枚忘真眨下眼睛,又扭过头去。
陆林北很久没开口,枚忘真问:“你不会因为这个而气馁吧?”
“当然不会,咱们都是枚家人。”
“咱们从小就被教育成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状态,这就是自家人的好处,彼此了解,彼此尊重,不会有太多想法。你知道老千是怎么对待我的吗?”
“不知道……要我猜一下吗?”
“猜吧,这样更有趣。”
“他会……允许你自作主张。”
“你真是天才!”枚忘真又大笑起来,完全转过身,跪在座位上,一脸的兴奋,“他的确允许我自作主张,尤其是在人多的时候,外人看来,我能随意选择任务,提出的意见也都得到尊重。因为老千知道,我自己做的选择,肯定会用几倍的努力去完成。如果我的做法不合他意,他也有办法悄悄地引导我做出改变,或者干脆再做一套备案。”
“老千才是天才。”
“我不喜欢他。”枚忘真快人快语,不怕受到监控,就算堂兄就坐在旁边,她也不在意,“但是家族里能做首领的人只有他,无论怎样,我都会帮助他成为司长,或早或晚。”
“我和叶子也是同样的想法,野心可能稍小一点,能让老千升到副司长,就很满足了。”
“野心是一粒种子,需要培养,需要……”枚忘真神情一变,转身坐好,她接到通话请求,选择外放,让陆林北也能听到。
她现在使用的还是伪造身份,对方却显然知道她是谁,开口就说:“枚小姐,别乱来。”
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陆林北马上想到崔筑宁。
“崔二哥,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老千还在你手里呢。”
“你这次玩得太过了,我叔叔若是……”
“想好了再跟我通话。”枚忘真说变脸就变脸,直接结束通话,“这也是一场游戏,正处于最无聊的阶段,互相试探底线,谁先提要求,谁就输。闲着是也是闲着,咱们也玩个游戏吧。”
“好啊。”
“这个游戏叫‘我问你答’。稍等,咱们换个地方,虽说可能性不高,也得防备受到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