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庙外。
一时间安静无比。
望着张巨蟒跋扈的模样,满朝权贵冷眼旁观。
武则天凤眼微微眯着,旁人难以窥破她此时的内心活动。
“母皇。”张易之看向她,笑意盈盈:
“宗庙祭祀儿臣就不参与了,还有册封仪式,一切从简。”
“朕依你。”武则天语调沉稳,不见任何波动。
似是想起什么,她又强调了一遍:
“你派人接旦儿一家进京,出了差错,朕唯你是问。”
“儿臣遵命!”张易之恭恭敬敬的回答。
武则天面无表情道:“回去吧。”
“儿臣告退。”
张易之说完目光环顾群臣,在武三思身上停了几秒,而后转身离去。
刹那间,群臣双肩一坠,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此獠带给所有人一种特殊的压抑感,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匹嗜血魔狼。
它眼睛里闪烁着死亡的火焰,目光潜藏着攫取天下、撕碎一切的欲望!
“乌云密布,闷闷的,刮起了风。”
宰相娄师德注视着白袍远去,喃喃自语。
狄仁杰听到这句话,轻轻叹了一声。
这是下雨的前兆。
暴风雨前的宁静能维持多久?
也许暴雨转瞬即至,或许永远不会降临。
……
中山王府。
府邸四周岗哨林立,宅邸中到处设有重门复壁和暗道机关。
府门前,张窈窕扎着肉包子似的发髻坐在石阶上。
小姑娘耸拉着脑袋,目光不时眺望远处。
“嗷呜——”
雪狼突然闻到熟悉的气味,嚎叫一声,从石阶一跃而下。
“啊啊啊,大锅!”
瞧见最前面高高的身影,小麦芽兴奋极了,气势汹汹的冲了过去。
小短腿飞奔而来,一头撞进了张易之的怀里。
“大锅,我好想你呀——”
小麦芽激动地搂住大锅的腰,哇哇大哭起来。
豆大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脸都哭花了。
“傻孩子。”张易之拍了拍幼妹的头,又欣慰又好笑道:
“哭什么,你大哥还没死呢。”
小麦芽抽抽噎噎,瘪着嘴道:“大锅,我现在不傻了。”
“傻窈窕。”张易之没好气的说:
“你要是不蠢,还能到现在都没发现你踩着我脚了?”
“喔……”
小麦芽一吐舌头,赶紧后退几步。
“走吧。”张易之拉起她胖乎乎的小手,见她还在掉金豆子,斜睨道:
“以前我回来,可没见你哭过。”
小麦芽仰起小脑袋看他,脆生生道:
“外面的坏蛋跟我说,你大锅快死翘翘了,你家要办葬礼吃席啦。”
“想到要亲口吃大锅的肉,我就好想哭。”
回锅肉?
张易之气急,一把将她横抱在怀,往小屁股上招呼了几下:
“又重了十几斤。”
小麦芽鼓着腮帮,小声的说:“都怪裹儿姐姐,她每次都拿好吃的过来。”
“不对,她让我喊大嫂,还整天送给我漂亮的裙子呢。”
“大锅,我上次捡到几块铜板,都上交给官府了呢。”
“还有喔,我在公主府睡觉尿床,快被义母打死了。”
“还有还有……”
伴着碎碎念,张易之走进府邸,就见臧氏静静地站在走廊,眼圈通红。
“娘,孩儿回来了。”他上前搀扶着娘亲的手臂。
“易儿,让娘看看。”
臧氏娇躯轻微颤抖,攥住张易之的手簌簌落泪。
“兄长。”转角处,张昌宗心中百味杂陈的叫了一声。
“易儿!”
“我的易儿你终于回来了!”
“这几个月真是担心死为娘了,生怕……呜呜呜~”
臧氏忍不住喜极而泣,多日积攒的担忧和挂念随着眼泪宣泄出来。
府邸沦为整个神都城的焦点,她一直强撑底气,生怕软弱会成为突破口,给家里带来灭门之灾。
但是现在。
她儿子回来了!
张易之接过丫鬟递上的手帕,给臧氏擦拭泪痕。
“哎呀,我都饿了。”小麦芽扯了扯大锅袍腿,眼巴巴道。
“吃吃吃,饿死鬼投胎!”臧氏狠狠剐了她一眼。
膳厅里。
臧氏不停给张易之夹菜,口中娇声问道:
“易儿,你都成了裹儿的叔叔,这结婚合适么?”
张易之笑了笑:
“听这话,娘对她是相当满意啊。”
“这可不。”臧氏杏眼笑成月牙儿:
“长得可人嘴也甜,现在成了你义侄女,亲上加亲。”
这段时间恶劣的形势,张府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临深履薄之感。
安乐郡主时常造访,舒缓了府邸紧张的气氛。
“对了。”臧氏表情立刻严肃沉凝,蹙眉道:
“崔氏女做侧妃,她会不会篡位?她娘家势力可不弱啊。”
说着说着臧氏放下筷著,以手托腮,自言自语道:
“老娘还是得拿出点祖传宅斗术,让她俩服服帖帖的。”
“还有一个。”张易之冷不丁道。
什么?
臧氏瞪圆眼睛,很八卦的追问:
“哪家女子?气焰盛不盛?好不好降服?”
“娘!”张昌宗实在听不下去了,瓮声瓮气道: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心谈这个!”
桌上气氛陡然沉重。
小麦芽埋头扒饭。
谈及这个话题,臧氏笑容慢慢牵强。
她犹豫半晌,摇摇头,盯着张易之:
“权力场的东西,娘也不懂,路是你自己挑的,对自己选择负责就行。”
闻言,张昌宗喉头滚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能说什么呢?
他很清楚,这团迷雾远远不是他所能掺和进去的。
兄长有造反称帝的野心,普天之下,谁有资格扼杀?
张易之轻轻颔首:“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快说说另一个女子,臀部大不大?”臧氏话锋突转,又热切的追问起了儿媳妇。
张易之静静凝视着她。
娘亲故意表现得没心没肺,只为了让他少几分担忧罢了。
“别问了,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先打探清楚,娘才方便学习宅斗技巧嘛……”
……
傍晚,夜幕已渐渐拉开。
几辆马车悬着戳灯,每盏戳灯上都写着一个“张”字,沿着街便向南而行。
“公子,这些眼线跟了一路。”裴旻放下车帘,对张易之禀报道。
张易之放下书卷,轻描淡写的说:
“抓一个过来。”
话音落下,裴旻冒丑等人走了出去。
“锵!”
长刀碰撞声响起,片刻后,一个戴着斗篷的短袍男子被扔在马车前。
张易之表情阴沉的走下来,冷声道:
“讨厌的苍蝇。”
话落揪着男子的头发,一边拿着匕首疯狂地朝他身上戳去。
男子痛苦的呻吟声很快低沉下去,血肉模糊的匍匐在地上,蜷缩得像一只虾。
他抬起一只手,像是在向谁呼救,可很快又软软垂下。
“噗!”
张易之反握刀,插进对方天灵盖上。
喧闹繁华的大街,却是一副血淋淋的残暴场面。
街道四周隐匿的悍卒露出恐惧的神情,只能尽量挺直胸膛,压服心中的忐忑。
神龙卫蟒袍看着同僚遭灾,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唰地下意识抬起弩机,始终不敢扣动悬刀。
“听着。”张易之接过手绢擦拭手上的血痕,小心翼翼的说:
“谁敢跟踪本皇子,本皇子杀你全家哦。”
说完将手绢扔在尸体脸上,登上马车。
四周死寂,街旁店铺掌柜小二都大气不敢喘。
金丝楠木制造的豪华马车,于辚辚的车轮声里,驶向庐陵王府。
……
王府。
李显神情仓惶,在大殿来回踱步。
蹬蹬蹬——
听到脚步声,他悚然一惊,急急走出大殿。
韦氏紧皱柳眉,跟在身后。
“冒昧登门,皇兄莫要见怪啊!”
爽朗的笑声传了进来。
李显止步,盯着这道身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张巨蟒,你来做什么?”
“哦?”张易之似有讶异,“皇兄好像猜到我要来?”
李显僵硬着脸,满腔愤怒快要爆发。
你在金雀大街杀人的消息本王都知道了。
现在的你就是满城的焦点。
一个不经意的举动,都可能掀起一场地震。
朝堂都在揣摩你下一步怎么走。
没想到你竟然来这里!
完全让庐陵王府陷入难堪的境地,简直可恨!!
“张巨蟒,王府不欢迎你。”韦玉满脸冷霜。
她年纪四十出头,但保养的很好,看上去竟然三十模样。
一袭宫裙藏不住丰腴的身段,可谓胸如峰峦,臀如满月,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
张易之淡淡扫了她一眼,略带恭维道:
“嫂嫂风韵犹存啊,不对,应该叫岳母。”
“你!”李显戟指着他,脸色涨得通红。
当着本王的面调戏爱妃,此獠无耻之尤!
韦玉面不改色,眼底却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窃喜。
被人夸赞总是很愉悦,何况还是出自这等超绝脱俗的恶獠之口。
算你还有点眼光!
张易之目光转向李显,声音冷了几分:
“来都来了,总不能让我走吧,你说呢皇兄。”
“这……”李显气得咬牙切齿。
倘若直接逐客,跟此地无银三百两差不多,凸显庐陵王府心虚,更会遭到朝野怀疑。
“进来。”韦玉手臂悄悄肘了李显一下,语气僵硬。
张易之笑了笑,负手走进大殿。
他打量了一眼简陋的布局,漫不经心道:
“皇兄,日子过得拮据啊。”
“张巨蟒!”
李显再也忍受不了,再加上主场优势,他挺直腰杆,怒声道:
“有事快说,无事速滚!”
张易之并无动怒,将来意托出:
“是这样的,母皇让我去接旦皇兄,可我跟旦皇兄之间有龃龉。”
“所以呢,这事还是交给皇兄更靠谱。”
“皇兄去跟母皇说一声,由你安排人去岭南迎接。”
话音落下,李显不假思索,断然拒绝:
“休想!”
根本不需要考虑,张巨蟒提起这事,里面绝对有惊天阴谋。
如今这个扑朔迷离的政局,明哲保身才是第一要义。
韦玉双眸紧紧盯着张易之,寒声道:
“张巨蟒,你以为我们是傻子,被你随意玩弄于鼓掌之间?”
“呵……”短促的讥笑声,张易之神情镇定自若,淡淡道:
“嫂嫂误会了,我也是为你们着想。”
“眼下武三思为储君,你们必须跟旦皇兄联合起来,而亲自迎他入京能缓和关系。”
顿了顿,他欲言又止。
“继续说啊。”李显迫不及待问道。
他倒要听听此獠能说出什么花来。
张易之沉默片刻,幽幽道:
“我也不瞒你了,我为什么要跟母皇决裂?”
“因为李旦有孙子了,而那个孙子就是母皇认定的继承人,我听到这个秘闻后脊骨发寒。”
“相王府跟我不共戴天,他这一脉登基,有我好果子吃?”
嚯!
李显满脸震惊。
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母皇怎么会把大宝传给曾孙,这实在太荒谬了吧?
张易之身子微顷,神情有些低落:
“显兄,你觉得我存有害你之心?”
“怎么没有?”李显闻言,怒目相视:
“别再惺惺作态了,上次本王跟爱妃差点丧命在你手上!”
张易之盯着他,不疾不徐道:
“你非但不念我的恩情,反倒因此事记恨于我。”
“看看你王府的守卫戒备,比之前森严了几倍,这些是不是母皇从宫禁调过来的?”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依照王府疲软的守备力量,会不会被武三思趁虚而入?”
“你可是他这个储君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话音落下。
李显懵了。
他顿时感觉有些荒诞。
你刺杀我,还是为了我好?
仔细想想,张巨蟒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难道此獠真心为本王着想?
“你是我兄长,还是我未来岳父,我不拥戴你拥戴谁?”
“你我该摒弃前嫌,共同对付武三思,还有李旦李令月!”
“在我心中,储君之位舍你其谁?”
极富感染力的声音缓缓响起。
李显意识有些浑噩,眼神迷离。
“显兄!”张易之握住他的手臂,真切诚恳道:
“我希望你日后登基为帝,做一个宽厚仁和的天子,令天下百姓休养生息,令帝国国泰民安。”
刹那间。
李显眼眶一热,鼻间酸意更浓,心中涌起强烈的酸涩。
他一时情难自禁,脱口而出:“子唯。”
“咳!”韦玉重重咳嗽一声,脸色晦暗,尖锐着声音说:
“王爷,不要听信他的蛊惑!”
张易之蓦然转头,眼神冷漠:
“我们兄弟二人把臂言欢,哪容你一个妇人插嘴?滚出去!”
“我……”韦玉铁青着脸,娇躯一阵颤栗,愤怒到极致。
这番对话也让李显幡然醒悟,他浑身有些发凉。
那一瞬间,几乎走进此獠布好的圈套。
张巨蟒,居然能轻松自如地在截然相反的立场之间来回变化,毫无滞涩。
此獠实在是太恐怖了!
念及于此,李显收敛心神,硬邦邦道:
“说来说去,无非是利用本王,笑话!本王岂是这么好忽悠的?”
韦玉点点头,冷冷盯着张巨蟒。
不管此獠给出什么利益,庐陵王府都不参与其中。
多做多错,不做就不会错。
跟张巨蟒同一步伐,此獠倒是走得悠然自得,他们一个不慎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张易之似乎都回答并不意外,他轻轻颔首: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以后莫后悔就行。”
说完敛去神色,阔步而去。
韦玉寒霜笼罩的一张脸,惊疑不定。
此獠这趟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假我们之手残害相王府,这绝对是其一。
有没有其二,其三?
“此獠心机太深,以后万万不能再接触。”韦玉沉声提醒。
李显忙点头,恨恨道:
“岳父,皇兄,我呸!本王恨不得剁掉你的狗头!”
王府前站立着一道倩影,张易之脚步一顿。
李裹儿穿了一件浅粉色褙子,长及膝盖,下身是百褶长裙,粉色的发带束起一瀑青丝。
张易之审视了一下,容貌完美无瑕,臀腰肩比例极好。
“拜见中山王。”
李裹儿脸颊微微浮起红晕,款款施了一礼。
她屈膝时,头发上的饰物轻轻摇曳,和腰间的环佩清脆声响相互呼应,十分动听。
张易之似有若无的点头,近前认真端详着她。
李裹儿心尖抖颤,晶莹剔透的耳垂一片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