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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回不去了

无数道目光都盯向崔侍郎。

张巨蟒跟清河崔氏的强强结合,必定会掀起惊涛骇浪,恐怕还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波澜!

崔元综嘴角扯出僵硬的笑容,对突然成为朝堂焦点略微有些不适。

他还是第一次受到万众瞩目,而中山王每天都活在焦点之中,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殿前,武三思急急走向崔玄暐,眼下诡异的政治局势,急需博陵崔氏的帮助。

他低声道:“崔相,孤准备了宴席……”

话说一半,崔玄暐看都没看他,眼神一直落在崔元综身上。

见其离开朝殿,也跟了出去。

面对如此无礼的举动,武三思脸色难看至极。

群臣也注意到这一幕,眼底露出戏谑之色。

朝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人家张巨蟒一出手,简直甩你这个小丑十八条街!

能力上的差距,是怎么也弥补不了的。

武三思攥紧双拳,拂袖离去。

就算跟清河崔氏沆瀣一气又如何?

孤是帝国的太子!

仅凭储君身份,便能毫不费力气的镇压你!

……

御道上。

“站住!”

及时追上的崔玄暐怒吼了一声。

崔元综转过身,似乎并不意外,淡淡道:

“崔相有何指教?”

“为什么?”崔玄暐死死盯着他。

要说最受震撼的,非他莫属。

张巨蟒对天下世族做过的恶,让此獠死一百次都不够偿还。

不趁机杀此獠也就罢了,竟然跟此獠联姻。

清河崔氏满门都是蠢货!

彻头彻尾的疯子!

崔元综皱了皱眉,有些奇怪的反问:

“郎有情妾有意,长辈应当成全这段婚姻,何必附加更多意义?”

“呵呵……”崔玄暐儒雅的脸庞有些扭曲,狞笑道:

“你在糊弄傻子?没利可图你们会接纳此獠?”

崔元综审视着他,轻描淡写道: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博陵崔氏还不够格。”

崔玄暐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

“咱们都在共同抵御皇权,真要因此撕破脸么?”

崔元综眯了眯眼,沉默了一下。

崔玄暐顺势问:

“张巨蟒究竟给了你们什么?”

“此言谬也。”崔元综淡定自若的阐述:

“中山王恶贯满盈也好,举世皆敌也罢,谁敢否认他的本事?能跟他联姻就是最大的利益。”

“别搪塞我。”崔玄暐冷冷望着他。

崔元综轻轻颔首,一脸意味莫名的笑容:

“那你应该问,我清河崔氏会损失什么?”

刹那,崔玄暐目露骇然。

他隐约想通了。

“最大的坏处,就是让陛下憎恶,可咱们本就是皇帝眼中钉肉中刺,加深仇恨又何妨?”

“难道我清河不跟中山王联姻,陛下就会放弃打压?”

“更何况一旦联姻,就意味着中山王放弃依附皇权,也就停下针对世族豪强的脚步,何乐而不为呢?”

“没了他,谁又敢替皇帝做这些脏事?”

崔元综笑容愈加浓郁,心情很是舒畅。

其实当中山王踏入清河郡,说出求亲的时候,家族内部像被惊雷轰炸了,震撼万分。

族内德高望重的老人,足足商议了一天一夜,最后答应下来。

崔玄暐脸色难看,哑声道:

“没有好处的生意,你们清河崔不会做的。”

“不错。”崔元综点了点下巴,似是想炫耀般,漫不经心的替他解惑:

“三种可能。”

“第一,中山王最终还是逃不出皇帝魔爪,濒临绝境。”

“那该弃就弃,我清河崔迅速撇清关系,只是嫁个女子而已,说到底还是利益合作,难道跟他生死存亡?”

“第二,中山王跟皇帝形成僵持状态,那天下局势就会陷入混乱,而我清河崔最靠近混乱源头。”

“那便能抢占先机,这就是最大的机遇。”

崔玄暐的心情一如他脸上的神色,阴沉晦暗得仿佛一件被锈迹啃噬的前朝铁器。

崔元综恰时停顿了一下,他表情慢慢变得惆怅黯然:

“第三,张巨蟒一举之力压制皇帝,权倾天下再不受掣肘。”

“以此獠想打破社会阶级的意图,一定会清剿门阀望族,清河崔也逃不过。”

“但有了这浅薄的情分,不至于沦落到陇西李氏满门尽灭的下场,此獠至少会给我们清河留几根独苗吧?”

说到最后,崔元综声音有些沙哑。

崔玄暐额头青筋绽起,寒声道:

“那为什么还要给此獠助力,让此獠有了跟皇帝叫板的底气?”

崔元综笑了笑,反问:“不给,他直接造反不是一样么?”

崔玄暐表情陡然僵住。

是啊,真要到走投无路,此獠直接起兵造反。

若给他成功了,还是存在屠掉门阀望族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当张巨蟒抛出橄榄枝,清河崔氏为何不接,这明显是对自身利益最大。

千年门阀,每个时代拐点都要做出决定,每次决定都是一场赌博。

汉末的袁家赌错了,司马家赌对了,后来司马家赌错了……

而五姓七望每次都赌对了,实力声望延续至今。

陇西李氏仅仅赌错了一次,被张巨蟒屠戮殆尽,烟消云散。

崔玄暐麻木沉默,过了半晌,冷声道:

“还有的你没说,跟张巨蟒联姻,清河崔氏的名望就会凌驾于我们之上,成为天下第一望族。”

崔元综闻言不置可否。

能狠狠踩踏博陵崔氏,当然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你就不怕天下世家跟清河决裂么?反正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张巨蟒身死族灭!”

崔玄暐声音冰冷,隐约带着杀气。

“奉陪。”崔元综直视着他,怡然不惧。

张巨蟒一个人就能压得咱们喘不过气来,我清河崔识时务,在后面加油打气,还能保存家族实力。

打不过就加入呗。

就在此时。

“崔侍郎,陛下传召。”

几个内侍近前,神情严肃道。

崔元综轻轻颔首,随他们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崔玄暐目光冰冷森寒。

原以为清河崔低调蛰伏,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一手。

这世间果然不缺聪明人。

换位思考,清河崔的决策对家族前途而言,利远远大于弊,堪称英明果决。

“那就看看鹿死谁手,小心连你清河崔都填埋了!”

崔玄暐眼神迸射出杀意,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管任何手段,一定要张巨蟒死!

从这一刻开始,天下世族已经跟清河崔氏决裂了!

……

甘露殿。

武则天双眼透出阴鸷的光芒,居高临下睨着崔元综:

“清河崔氏必须退婚。”

崔元综后背冒出冷汗,每次面对这个铁腕女皇,都会控制不住的紧张。

他竭力平复情绪,恭声道:

“陛下,这是族老商议的决定,臣一定尽力劝他们退婚。”

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

武则天清楚这是拖延之策,加重语气:

“你知不知道,清河崔氏已经触碰到朕的底线?”

“陛下息怒。”

噗通一声。

崔元综跪倒在地,表情仓惶不安:

“臣即刻启程回乡,势必劝阻族老,不能接纳张巨蟒这个女婿。”

话音落下,武则天凤眼笼罩寒霜。

拳头打在棉花上!

她放缓语气:

“只要毁婚,朕给你宰相之位,允崔氏两个九卿的职位。”

“如若不然,你崔侍郎就别活着了。”

“到底该怎么做,你可得想清楚了。”

软中带硬,语带威胁。

崔元综心中冷笑连连,就算给十个宰相位置,你想收回去不就一句话的事?

好似免死令牌,有效权不还是归皇帝所有?

至于我的命,死了又何妨?

杀了我,只能证明陛下你彻底崩溃了。

武则天将崔元综微妙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底,脸色愈发难堪。

她知道,杀这个人一点意义都没有,反倒会引起舆论沸腾。

崔元综佯装出恐惧,颤声道:“陛下,臣一定……”

“滚出去!”

武则天神色莫测,不辩喜怒。

“是。”崔元综如逢大赦,躬着腰离开。

咔嚓!

武则天再也掩盖不了愤怒,抄手将紫檀盒狠狠砸在地上。

“公然违抗朕的命令,倘若有子唯……”

她表情突然僵住,沉默了很久很久,化作长长的叹息。

……

庐陵王府。

气氛压抑得可怕。

李裹儿眸光像淬了毒,死死盯着太平:

“好一手阴谋诡计,在陛下面前拿武延光来造谣我!”

她恨意滔天!

要不是还存一丝理智,她甚至想撕烂贱妇这张脸。

日日夜夜做的梦,不惜一切手段想实现这个梦。

梦突然无影无踪。

他要娶妻了,五姓女!

若不是贱妇造谣,两方婚约早就缔结了,哪里轮得着清河崔氏女?

太平情绪本就快要爆炸,闻言此话,箭步冲上去,冷冷与她对视:

“怨本宫?”

“你怎么不怪你爹娘磨磨蹭蹭,优柔寡断,他们要是果断一点,你早就成为张家妇了。”

李裹儿玉颊煞白,眼神怨毒夹杂着杀机。

靠着殿柱的李显缩了缩脖子,神情有些尴尬。

当初的确是他在抗拒。

不过这也不能怨本王啊,谁希望做张巨蟒的岳父?

这不是嫌命长么?

“行了,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韦玉阴沉着脸开口。

李显找到台阶下,忙道:

“爱妃,如今这诡异的局势,咱们该做何应对?”

韦玉眯了眯眸,来回踱步。

张巨蟒此举当真是惊天动地,直接解除了危机。

无论从动机,风格还是胆魄,普天之下,唯有此獠才玩得起来。

她轻启朱唇,低声道:

“从这件事,咱们应该深刻的明白两点。”

“其一,解决敌人的最好方法是让敌人成为你的朋友,并为你效劳。

其二,保护你的东西,不是圣眷,不是权力,不是其他任何东西,而是力量。”

闻言,李显愕然。

他目光愠怒,尖声道:“本王在问你应对之策?”

谁不知道张巨蟒此举很精彩?你是在影射本王无能么?

韦玉冷笑一声,沉声道:

“现在局势掌握在张巨蟒手里,此獠走哪一步,咱们才能跟着想应对之策。”

太平和李裹儿闻言沉默。

“难道此獠不顾神皇司了,不怕被武三思吞灭?”李显异常困惑。

愚不可及……韦玉暗叹一声,还是解释道:

“无论神皇司,还是遍布州郡的福利机构,说到底,皆属于陛下。”

“此獠已经不想依附皇权了,简而言之,爱怎样就怎样,把所有东西毁掉,张巨蟒还是张巨蟒,可陛下损失就太大了。”

李显顿时瞳孔一缩,几乎变成了针尖。

眼神充满了浓浓的惊恐。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张巨蟒不做母皇的鹰犬了。

这怎么可能啊?

天下人都习惯了此獠为非作恶,母皇擦屁股善后。

谁知双方突然崩裂。

也就是说,再也没人肆意妄为?再也没人恶贯满盈?

再也没人去清剿社稷的蛀虫?

怎么都觉得不适应……

太平只觉五脏六腑在一瞬间凝结成团,又像整个人掉进冰凉彻骨的冷水里。

母皇跟张巨蟒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只是没想过这么快。

快到她措手不及,快到她内心根本就无法接受。

……

张府。

“陛下驾到——”

尖细阴柔的嗓音响起,府邸立刻乱坐一团。

俄而,梅花卫簇拥着武则天缓缓走进府门。

院子里,驮着重物的雪狼“嗷呜”了一声,躺在上面睡觉的小麦芽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来人,连忙拍了下狼屁股,逃也似的消失在院子里。

虽然奶奶经常给我吃的,但听说她跟大锅作对,就是坏蛋!

哼,我才不见坏蛋呢。

不一会,臧氏领着张昌宗前来拜见。

“参见陛下。”

“免礼。”武则天和颜悦色道:

“臧太夫人,随朕走走。”

臧氏硬着头皮应下。

两人踱步在走廊,武则天提议去看看子唯的卧房。

当她把住臧氏手臂时,明显感觉到对方娇躯的颤抖。

还有表情恐惧之余,冷淡的疏离。

进了房间,武则天打量卧室布局。

她坐在锦榻上,没有过多寒暄,直切正题:

“你是子唯的母亲,应当能阻拦这桩婚事,与清河崔氏联姻,无异于与虎谋皮。”

臧氏听完眼圈泛红,哽咽道:

“陛下,奴家一介妇道人家,怎么劝?”

“你是他娘,阻截婚事天经地义。”武则天眯了眯凤眸。

臧氏眼眶蓄满了泪水,嘴唇嗫嚅着:

“陛下,奴家从小就不敢管他,真要插手婚事,他就敢跟奴家断绝母子关系。”

“奴家中年丧夫,不想再跟儿子产生隔阂,呜呜呜……”

说着娇躯瘫倒在软榻上,泪水像雨水一样流不完,大哭了起来。

武则天有些厌恶这拙劣的演技,打算以张昌宗为突破口,刚准备离开,却注意到摆在桌上的宣纸。

《出师表》。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她怔怔出神,尽快诸葛亮这篇文章早已滚瓜烂熟,可她还是看得很仔细。

慢慢的,她只觉得有绝望的藤蔓缠到脚踝,四周的黑暗如倾墙一般压过来,全无光亮。

诸葛亮是丞相行君权,拿臣子的名分,去行君主的权力。

他权倾蜀汉,却从未想过造反。

一辈子铭记三顾茅庐,感激刘备的知遇之恩。

君臣之至公,古今之令轨。

也许你一直只想诸葛亮,矢志不移。

你是否怨恨朕无法像刘备一样完全信任你?

如果……

朕那晚没有猜忌你多好?

“可惜回不去了。”

武则天喃喃自语。

诸葛亮之后,再无诸葛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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