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依诸位便是,拟旨,让大军返道剑门关。”
话音落下,群臣瞬间呆滞,旋即反应过来,露出狂喜之色。
陛下权衡利弊之后,终于妥协了!
这一次妥协绝对意义远大!
退一步,以后未必不能再继续退步。
刹那,群臣齐齐拜倒,高呼: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山呼海啸的声音席卷整个朝殿,殿外殿檐悬着的琉璃灯都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武则天目光无波无澜,风轻云淡道:
“退朝。”
说完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离开朝殿。
朝会结束之后。
许多大臣都是相互搀扶着走出朝殿,纵然取得胜利,但那股心悸怎么都无法消散。
到现在后背还是湿的,腿还是抖的,大脑还是有些空白的!
张巨蟒!
此獠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阻止了一次,还能不能阻止下一次?
唯有在源头处掐灭,就是诛杀此獠,让恶魔回地狱,别再祸害人间。
念及于此,世家大臣恨不得立刻弄死此獠!
短短半天时间,朝殿的事情传出,轰动了整个神都城,所有百姓都被震撼到了。
但消息的传播,显然更是恐怖,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京畿。
宛若陨石砸进深海,在各地掀起惊天浪潮。
如果没有朝臣劝阻,中山王竟然要直接覆灭陇西李氏!
将一个在天下人心里声望隆高的家族彻底抹去。
这简直令人神魂颤栗,震撼若石化掉一般。
这也导致了一个情况,所有人都知道中山王冷血无情,但是却不知道他到底无情到了何种地步。
而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马造成了恐怖的大地震。
很多人才慢慢意识到,那个最有权势的年轻人有着掀破苍穹的胆魄!
……
迎仙殿。
太平急急赶来,她猜想母皇心情不佳,便来安慰一番。
可当走进大殿,武则天表情一如既往的闲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平小心翼翼走到锦榻旁,掀开帷幔,贴心的给武则天揉肩捶背。
“呵……”武则天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令月姓李,莫非也打算劝朕?”
太平一惊,忙不迭摇头,“儿臣当然希望中山王屠灭陇西李氏,涉及谋反,一定要严惩!”
感受肩膀的手微僵,武则天端详着她:“你在撒谎,你应该觉得子唯的做法太过莽撞了吧。”
太平眼神躲闪,女儿的心思哪里能瞒过母亲,她老实承认道:
“陇西李氏牵扯到太多,一旦覆灭,大周社稷会动荡不安。”
武则天盯了她几秒,眉宇染上寒霜,冷声道:
“空谈之人,最潇洒,做事之人,最挨骂。”
“你不觉得毛骨悚然,朕可是浑身都在颤抖,这是朕的天下,还是陇西李氏的江山,天下重要的命脉被他们把持,置朕于何地?”
“拿社稷动荡做冠冕堂皇的借口,这天下缺了谁不是天下?”
太平听罢,心里虽不认可,嘴上却柔柔道:“儿臣失言,请母皇恕罪。”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推开她,“退下吧。”
太平身子僵硬,察觉到母皇的怒火,她不敢再造次,福福礼便告退。
等她走后,武则天唤内侍传召上官婉儿。
半刻钟后,上官婉儿趋行入殿。
武则天负手站在窗下,淡淡开口:
“婉儿,拟一道密旨。”
“是。”上官婉儿颔首。
武则天略默,话锋凌厉十足:“内容就八个字——无需顾虑,清除蛀虫。”
此话,让上官婉儿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陡然有股寒意直冒心头。
这是让张郎一力承担责任啊!
通告天下的圣旨是撤军回剑门关,陛下将自己撇清。
密旨让张郎肆意杀戮,如果真覆灭了陇西郡,那罪名只能由张郎一人扛下!
在天下人眼里,那也是张郎罔顾帝命,自作主张!
“怎么?”武则天转头,凝视着她。
上官婉儿平复情绪,很公式化的点头称是。
“拟好旨意交给鲍思恭,让神皇司迅速交到子唯手上。”武则天吩咐道。
上官婉儿微微敛下眼眸,告退离开。
她其实隐隐能感受陛下眼里的犹豫,非常想覆灭陇西李氏,但又对未知恐惧。
这种时候,灵魂里潜藏的懦弱,就这样爆发出来。
相比张郎,一贯冷酷的陛下,竟也会踌躇不决。
至于陛下甩责的做法,上官婉儿却也不甚担忧,她相信张郎会做出对自身最有利的抉择,也是最妥善的处置。
……
边塞。
旌旗蔽日,尘土飞扬。
枪兵阵列,长枪如林,弓兵列阵,箭矢如雨。
其威势之浓烈,几乎令人难以直视。
周遭宛若人间地狱,断肢残骸,血雾弥漫,煞是恐怖。
被俘虏的世族武卒恐惧席卷全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们久居边塞,也曾打动干戈两族混战,也曾杀人放火草菅人命。
但是往常视为骄傲的凶残暴戾,与眼前的惨状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辛氏,闵氏,阳氏,边氏,谁给你们的勇气螳臂当车?”
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走到他们面前,声音不急不缓,很是平静淡然。
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深邃的冷漠,俯瞰一切,高高在上。
“请中山王饶命,我们是被李家胁迫,不得不出兵阻截。”
边家武卒哽咽,声泪涕下。
其余人也争相哭饶,试图表面无辜。
他们依附于陇西李氏,在边塞,李家的命令,就是圣旨,不得不从!
当朝廷大军从云州过境,他们便要伏击,就算不能重创,也要拖延大军进入陇西郡的时间。
可惜,面对这样的八万精锐,面对能屠灭草原铁蹄的悍卒,他们就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仅仅半天时间,便陷入溃败之势,连逃窜都成了一种奢求。
“我搞不懂,自行军以来,每至城池,城门便保持敞开之势,该镇镇将已在城门相迎。”
“可为何进入陇西范围,便遭受阻截。”
“莫非这是国中之国?不然你们这些蝼蚁岂有勇气对朝廷大军动手?”
白袍负手踱步,说话的嗓音低沉缓慢。
一众俘虏闻言肝胆欲裂,他们如今真的就是随意碾死的蝼蚁。
生死,都挟带着这个男人的权威。
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只在于他想不想。
周遭寂静,这时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一阵芦管的曲子,在呼啸的风中悠扬回荡。
张易之抬眸远眺,欣赏着边塞的风景。
自己不是诗人,作不出那种豪迈带有英雄气概的诗句。
如果是诗人,大抵会悲天怜人一番。
“请王爷高抬贵手!”
一众俘虏受不了压抑的煎熬,纷纷额头贴地,带着哭腔求饶。
张易之没有回头,轻描淡写的说:
“这真不是仁义道德的世界,终归还是人吃人。”
“天下第一门阀望族,按理说家学渊博,礼法严明,可为什么会挟制乡里,豢养无数死士战兵?”
“说到底仁义道德只是掩饰,剥开一层层皮,内里还是靠拳头说话。”
“谁拳头硬,谁就能站到最后,更何况……”
顿了顿,他有些意兴阑珊,低声道:“战场上没有理由,只有胜负。”
说完踏步远去,白色的背影愈行愈远。
身后惨叫声连连,在荒凉的边塞异常刺耳,血腥味让天空都多了几分颜色。
张易之驾马疾驰,空阔的黄土地,他竭力平复内心的戾气,许久才恢复平静淡然。
他能有今天,全靠着一副天生的,有时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狠毒心肠。
不管对错,就算错,也得继续往前走。
更何况打破世家垄断,让百姓活得越来越好,错了么?
马蹄过处。
蹴起如云的尘土。
张易之据鞍顾望,白草黄云。
心底只留下无穷的怅惘罢了,这世道,英雄梦哪许诗人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