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也不太清楚。
永远别想搞懂女人的脑回路,更何况是武则天的精神世界……
赐爵流程结束,朝廷官员转身就走,迎面碰上张易之,脚步更加迅疾。
臧氏朝外面瞅了眼,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唉,咱家本来是郡王府,现在伯爵还赏给了一头蠢狼!”
张易之装作没听见,侧头望向陈长卿,戏谑道:
“依照礼法,县男面见伯爵,必须三拜。”
“贫道……”陈长卿面有臊热,吭吭哧哧道:
“大丈夫岂……岂有叩见牲畜之理?”
“嗯?”张易之脸色逐渐冷冽:“我一句话不会跟你说第二遍。”
感受到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陈长卿缩了缩脖子,屁颠颠冲进大堂,躬身施礼:
“县男陈长卿叩见中山伯!”
母狼抖了抖狼头,小麦芽闻弦知意,威声道:“请起!”
“行了。”臧氏打断戏闹,挥手安排道:“敲锣打鼓鸣鞭炮,街坊邻居发喜钱。”
这蠢狼还歹也是家里头一份子,该炫耀还是得炫耀一番。
谁让败家子不争气呢?
……
内侍上门传召,张易之随他前往皇宫。
一路无话,刚走到御书房,就见上官婉儿俏生生的立在殿廊下。
她穿着精致华美的罗裙,丝绸细带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白皙饱满的酥胸半掩,整个人看起来既端庄又妩媚。
在背对上官婉儿时,张易之悄悄做了个手势,相约黄昏后。
上官婉儿柳眉轻挑,神情含羞带喜。
看着这道挺拔的背影,她又轻轻蹙眉。
张郎出征在外养精蓄锐,自己承受的了么?
走到外殿,张易之倒有些心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提枪上马一展雄风。
其实他想过,趁机跟武则天摊牌,将自己和婉儿的关系全盘托出。
如果强硬一点,张易之有九成把握,武则天会答应。
婉儿也有个名分,两人不需要偷偷摸摸。
可张易之否决了这个念头,他很尊重自己的女人。
关系摊牌,武则天秉承着谨慎防备,必将卸下婉儿职位权力。
婉儿真想做金丝雀么?一个丧失权力,在家弹琴作画的小女子?
那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成熟理智的爱情,就必须懂得尊重对方的意愿。
“哼!”
不知不觉走进御书房,御座上传来重重哼声。
张易之回过神,施礼道:“见过陛下。”
“刚刚愣神在想什么?”武则天有些好奇。
张易之笑道:“陛下龙威愈盛,臣一时不知所措。”
“贫嘴!”武则天瞪了他一眼,指了指锦墩:“快坐吧。”
端坐锦榻,便听武则天感慨道:
“子唯,汉武帝霍去病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我君臣协力完成壮举,咱们必将名垂千史……”
张易之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静静的听着。
接着又是长篇大论,一顿褒奖,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略顿,武则天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子唯,本来完美收尾,为啥要在河北道闹一场?”
张易之暗笑,绕来绕去正题在这。
他淡淡开口:“陛下,世之劳苦者莫过于农,艰危者莫过于战。”
“我麾下将卒全占了,要想让他们卖死命,只能加大赏赐力度,唯有土地田亩。”
“谁让河北道世族降寇,把柄落在我手上,那就没办法了。”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冷言:“你可真狠啊,朕望尘莫及。”
张易之权当这是夸赞,忽略了语气中的讥讽,接话道:
“叛国必须付出代价,我这样做也是立威,河北道吏治**,法外敲诈行径……”
“等等。”武则天截住话头,略疑惑:“什么叫法外敲诈?”
张易之:“世家豪强想方设法私自给百姓摊派,巧取豪夺。”
“导致百姓头税轻,二税重,集资摊派无底洞。”
武则天沉默了半晌,喟然道:“不止是河北,天下各州县都是这样。”
“所以需要改变。”张易之沉声道。
武则天盯着他端详几息,起身在御书房来回踱步,不疾不徐的说:
“朕终于懂你的意图,你这样的方式太过极端,朕不赞同。”
在她的认知里,乡绅豪强以及名门望族,是朝廷重要的组成部分。
如果与这些阶层为敌,那么朝廷的政令根本难以实行。
她的策略就是打压一批人,拉拢一批人。
狠狠打压门阀世家,再拉拢寒门黎庶,达成一个势力平衡,两者能相互钳制。
最终目标为了皇权能屹立不倒。
可子唯呢?
那已经超出打压的范畴,直接让传承上千年的家族倾覆!
张易之平静道:“陛下,如果天下百姓都能拥有安家立业的土地,皇权会非常稳固。”
“谬论!”武则天加重语气道:
“你这种方式根本行不通,以史明鉴,世家豪强从来都是维持王朝统治的重要部分。”
“从来如此,便对么?”
武则天身子僵住,愣神良久。
从来如此,对不对?
她蓦然转头,盯着张易之,郑重道:
“收手吧子唯,天下都是世家豪强,满目皆敌,你怎么斗?”
张易之迎上她的目光,没有接话。
在政治术语里,不赞同,等于反对么?
不是。
不赞同,其实就是放任为之。
武则天很有自信,觉得她自己能控制住事态发展。
如果轨迹稍有偏离,她就会以雷霆手段打断张易之的所作所为。
可如果事态朝好方向发展呢?那她不仅不会阻止,还会给予支持。
面对这一手帝王术,张易之神情没有什么波澜。
君臣二人互视良久,都没有说话。
“不说这事了,陪朕用膳吧。”武则天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