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年长那位冲她一拱手,惭愧道,“我兄弟二人本是并州人士,月前家父过世,要到明州寻亲,谋个出路。但并州局势如风云变幻,十日前我们收到家中来信,长姐要带上母亲与我们同去明州,就约在麻溪镇相会。此地房资水涨船高,我们兄弟苦等这些时日,已耗尽了盘缠,方才在街上见到姑娘四处问询,家底丰厚,我们回来一商量,打算让出一间房给姑娘换些银两,以解困局。”
这番说辞合乎情理,眠翠趁机观察了他们的手,白嫩枯瘦,指侧的压痕也是常年握笔所致。
这家客栈不会是镇南侯府的暗哨,这两个人也不像沈蔚手下的杀手,眠翠总算放心住进店里。
入了夜,小镇里依然热闹。
街面上的灯光透过窗纸落在地上,眠翠把自己裹进被子,已经开始幻想将来的好日子。
她九岁被人拐到黔州卖进南柯坊,彼时的南浔城里一片肃穆,没人有心思寻欢作乐,南柯坊自然也没有生意。
后来镇南侯被自家女儿气跑了,城里来了个叫杨通的新城守,传说中的柔嘉郡主在某天夜里拆了城门,城守大人不仅不怪罪,还下令撤走城门的守卫,邀柔嘉郡主到南柯坊喝酒。
那一夜柔嘉郡主与城守大人把酒言欢,从此南柯坊成了镇南侯府与城守府交好的见证。
在所有光辉的岁月里,沈蔚都是不可忽视的明星。
老坊主病死前紧紧握着她的手交代,“要是哪天得罪了城守府,就去找镇南侯府做依靠,要是得罪了镇南侯府,那就跑吧。”
疲惫的身心得不到安眠,旧事入梦,惊得眠翠出了一身冷汗,竟哆嗦着醒过来。
耳边隐约有街面上传来的人声,如同曾经彻夜不息的歌舞,她睁开酸涩的眼睛,光影模糊,青色的床帐让她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南柯坊。
“小月,给我倒杯茶来。”
她将玉臂搭在冰凉的额头上,皱着眉吩咐曾经的丫鬟。
床帐被掀开一条缝,清冷的光照在脸上,眠翠忽然清醒。
这里不是南柯坊,是麻溪镇上的客栈!
她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剑从床帐外伸进来,剑上稳稳立着一杯自己要的茶,她却不敢伸手去拿了。
静夜里,她似乎听见了心脏狂跳的怦怦声。
“好汉若是求财,大可不必动刀剑,我包袱里有银票千两,只求勿伤我性命。”她声音发抖,半个身子都因为恐惧发麻。
“眠翠姑娘,没想到再见会是这番景象,冒犯了。”
风伴着温润男声从床帐的缝隙溜进来,吹进眠翠被冷汗湿透的衣衫,透心的凉。
这曾是她最心仪的声音,如今却成了深夜的梦魇。
长剑缓缓被抽出,如同刺进她的身体。
她攥着被子坐起来,有人点亮了屋子里的灯,青色的床帐上映出两个人影。
“我愿对天发誓,从未对郡主有加害之心。”她咬了咬发白的嘴唇,挣扎着,“三公子可否放我一条生路,小女子必定感恩戴德,终生不忘。”
南浔城里人人都知道,柔嘉郡主在府里养男宠,个个身怀绝技,色艺皆全,但她最喜欢的是三公子秦复。
只有在秦复面前,沈蔚才像个十八岁的怀春少女,收敛一身娇蛮,甚至会像普通姑娘那样撒娇脸红。
曾经长公主到镇南侯府做客,听说了秦复此人,想要见一见,沈蔚拒不从命,宁愿在堂前长跪也不让所爱,传为一时佳话。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敢放她走,恐怕只有秦复。
“眠翠姑娘,阿蔚并非不讲理之人,你只要随我回去,待查清始末,姑娘仍是南柯坊坊主,何必担上这莫须有的罪名亡命天涯。”
眠翠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也只有在秦复眼中,沈蔚才会是他所谓的讲理之人吧。
秦复见她犹豫,好言相劝,“而且姑娘是绝逃不掉的,镇南侯府的通缉令已传到三州四府,此时不如回去向阿蔚说明始末,我也可帮你说情。”
眠翠知道自己是插翅难飞了,只得认命。
“小女子恐怕已惹恼了郡主,劳烦三公子美言几句,保住这条小命。”
“这是自然。”
前途已定,她反而释然,只是身上还凉飕飕的,扯了扯被子。
天明尚早,此夜恐怕难眠,她看向床帐上的人影,“三公子是如何知道小女子藏身此处?”
影子喝了一口茶。
“给姑娘让出客房的,本就是我们兄弟二人。”
眠翠顿时想通了前后,想来那袁氏兄弟是被秦复收买出面见她,如此收了两边的钱,岂非绝不亏本的买卖。
她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