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她的一只手,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她和我想的不一样,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那你的真名叫什么?”
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认真。
我摇摇头,“我有很多绰号,都是那些山南海北的朋友给我起的,但那不算是真的名字。”
“可绿歌也不是。”
我露出一丝苦笑,“现在好像摆脱不掉这个身份了。”
七七嗯了一声,垂头继续抠草皮。
我惊讶于她的淡定,我以为她会问个不停,像阿门一样聒噪。
但她却很安静。
“……你是土地神,你是土地神……”过了好一会儿她喃喃自语。
“要不你踹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我这几天没睡好,幻听了也是有可能的。”七七呆呆的说,身子还朝我的方向挪了挪,让我好下脚。
她身旁的草皮快被她抠烂了,还在不停的抠,我这才发现她的手是抖着的。
她的嘴唇和眼睛眉毛也是。
学校上课铃声突兀的想起,是一曲藏语佛乐。他们学校的上课铃声,会按照八十一个神的顺序每日更放不同宗教神的音乐。
我听出是《大悲咒》。
七七看向喇叭的方向,忽然对我说,“如果你昨天来,就能听到土地神的那首《万物生》了。”
八十一个宗教神,佛神排在首位,土地神在末尾。
但我却听出来她的另一层含义,她接受了,相信了我的话。
“那真是挺可惜的。还要等上八十天。”我笑着说。
七七转眼间便恢复正常,蹲在地上抱住自己胳膊,大咧咧像一个男生,全然不顾她的信徒们正在路过,但我看出他们眼中的担心和恐慌,大概是七七刚才的异样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真是忠诚的信徒。他们信的不是任何东西,是七七这个人。
“快说说当土地神都有什么好玩儿的事!你会法术吗?你能上天入海,能打地洞吗?你有什么神通,快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我第一次见神哎!”
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跳跃着水光,阳光碎碎洒在她的刘海,泛着金晕。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正在摸索中,但是,你知道的,那个人以为我是绿家人,如果我没有家谱,会有大麻烦。”
七七倒是比我乐观的多,也是,她的性格也属于走一步看一步的类型。
“最大不过死,没有生命危险一切都好说。我觉得这件事可能还有转机说不定,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现在最该考虑的是明天怎么自保,我看那小子也不怀好意。”七七已经称呼比她大十岁不止的绿生为“那小子”了。
我感动于她对我的维护。
我本来因为家谱的事情,惴惴不安的心,也在此时落了地,就像七七说的,世无绝路。就算是行到水穷,我也可以破釜沉舟。
这事儿我也不是一次两次干了。
我有时候也喜欢速度与激情,选择挑战。
我称呼自己这精神分裂般分不清道不明的性格为山药性格。
混沌而又涉及方方面面,却都不鲜明耀眼。
全然没有代表性。
我曾经也思考下功夫区分了一段时间,最后不得不放弃。
也许世上本没有特色,信的人多了,就成了专有。
事情的结果就是,七七用自己自学自创的六爻算命法给我算了一卦,算出我有水灾,明日不宜出门宜避水。
然而,这没有什么卵用。
我去的就是海边,和水关系大了,也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事端来,不然就枉费了绿生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他让全班同学一起去,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下手吗?
杀手杀不了我,他急眼了。
七七缠着我讲了一些关于丈量土地的经历,还有阻止地震的事儿,她听的连连称奇,没能亲眼目睹她十分遗憾。
不由问我,“如果那天我没有睡觉,是不是我也可能成为土地神?”
她眨巴着眼睛。
我略一思索,谨慎回答:“这个,万事皆有可能。”
七七连连叹气,好不遗憾:“时也,命也。不过,我有一个土地神朋友哎!我赚大发了!”她双臂突然伸直伸长,像是朝天祭拜,头高高昂起,身子扑腾倒在草地上。
笑的没了眼睛,弯成一条缝儿。
她下午还有课,我想起酒吧里的八只兔子,这件事还暂时没有告诉七七,因为我自己还没弄明白。
七七见我要离开,强烈的表达了今晚要回酒吧看我的府邸和那颗会说话会改字的头的迫不及待和万般期待。并责怪我一句,我应该早点跟她说,以至于让她错过了许多乐子。
小灰来叫我了,它懒懒的拿脑袋蹭我的腿,“我得先走了。”
《大悲咒》开始唱第二遍,七七必须得回去听课了,她一招手,在她附近徘徊的信徒一个个拿着纸笔过来。
她振臂一挥。“猴孩儿们!我们可以交作业了!我们的信仰就是——土地神!”
信徒一呆愣之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疑问,纷纷肃穆埋头填写纸张的空白框。
三个大大的字:土地神。
七七冲我眨眼,还哥俩好的拍拍我的肩膀,很潇洒很帅气。“以后,本教主就跟着你混了!有什么需要上通下达的命令,尽管交给我来办!”
她又拍拍自己的胸脯,神气的不得了。
我笑了笑。
《大悲咒》临播之际,七七的背影一溜烟儿的消失在原地,我收回视线这才斜斜坐在小灰身上回去了。
小灰的速度不比马慢。从神学院离开,到酒吧也就是二十分钟的时间,还是在街上红灯的阻碍下合算的。
“那照绿先生所说,百里市长与您的妹妹是恋人关系,不知道百里市长能不能告诉我们和一直关心您感情生活的女性观众们,绿先生说的,是真的吗?”
酒吧里我没有装电视,我也不爱上网,我获得的所有娱乐八卦新闻,除了听别人说,就是从广场的巨幕广告屏得来的。
现在也不例外。
在一项政府官员慰问慈善商人的幕后采访中,绿生和黑子成了主要话题人物,记者围绕一贯万众瞩目的黑子的感情生活而谈。
我不明白绿生这么做的原因,他真的猜不到真正的绿歌已经死了吗?以他能调动那么多杀手的能力,打听一个人的死活应该也没那么困难吧,去找当初给绿歌做变性手术的医生和纹身师一切不就清楚了?
黑子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松动,依旧笑的如沐春风,和绿生温润无害的表情如出一辙。
“我想绿先生误会了,我和绿小姐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偶有来往,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照片,我想没有什么好值得追究的,如果我有恋情,我会诚实告诉大家,大家辛苦了。”黑子说着抬腕看了看手表,蹙了眉,不过很快眉痕舒展,他好脾气的笑,语气却不容置疑,“再次感谢绿先生为绿色公益所做出的贡献,我再次代表桃源市感谢您做的一切。再见。”
黑子和绿生相视一笑握手,之后便由随行人员跟随离开。
画面定格在绿生那个意味深长的笑上,插入广告……
我没有等待,回到酒吧,只见一人一头正在面面相觑,视线高低不平的交谈,八只兔子正襟危坐,双手放在双腿上,腰板挺直。
“你不要这么拘谨。”我忍不住说。
他真像个古人,“你们族人都信奉的什么文化?”
“回大人,我们族人崇尚海洋文化。实不相瞒……”他不好意思的笑,又是一种憨厚的傻笑,“地心族人并不像在下这般古板,恰恰相反,他们很放浪形骸,洒脱不羁,只是在下出使贵地之前,曾特意学习钻研过贵地的礼仪制度,但大人似乎……”
“似乎和你以为的不同。”
“然也。”
又用上文言文了,我噗嗤一笑。
“不止我和你想的不一样,这里的人,除了演员都不习惯你的礼仪,你钻研的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礼仪,总之你还是做回自己吧,你在你们族内怎么生活怎么说话,在这里也可以。”
男孩儿脸上一喜,“此话当真?”
“不假。”
男孩儿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僵直的躯体也放松了,他似乎是憋坏了。
“太好了,那我以后可以叫你绿歌吗?”
我的笑容收敛了些。
人人都有名字,我却没有,人人以为我叫绿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欺骗。
“你不开心吗?那我还是叫你大人好了。”男孩儿谨慎的问,又恢复了之前的做派。
我失笑摇头,“不是这样的,只是……”
“只是什么?”骨肉把头跳转过来问我。
“只是……对了,你说你喜欢兔子,可为什么叫八只兔子呢?”
我转移了话题,问男孩儿。
“哦,这个啊,是因为八这个数字,在我们族内有非常非常吉利的意义,我们的建筑和文化都围绕它展开。”他自豪的说。
“明白了。”
“那现在该你了,你好像不喜欢别人叫你绿歌,也许你可以自己选一个名字。我读到你们地上人的名字带姓氏,还有字和号,都是长辈们给起的,你们不能决定,但是我们不一样,也许你可以按照我们的习俗,自己给自己取名字,你喜欢什么?你可以随便叫。”
男孩儿热情的说。
“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的好像,好像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我垂眸认真思索。
“怎么会,那你就没有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我又摇了摇头,“你还是叫我绿歌吧,起码我听习惯了。”
“你真可怜。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男孩儿直白的说。
“好了,还是说说你吧。你是怎么到地上的?”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男孩儿迟疑了一下说,“这是我们的秘密,族内有规定不能向地上人提起任何关于出入口的事。”
我表示理解。没有再顺着这个问题问下去。
黑子按时来上班,我觉得他大可不必如此,我问他原因,他说和我大可不必去上学一样的原因,让自己做点什么,不去费心想意义,有一个事情可做,是很安心的一件事,我便没有再提让他辞职的事情。
当晚他和七七搭档,手受伤的我就乖乖坐着等客人结账,期间八只兔子和我说了许多他们族人的趣事。
我发现门外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开始以为是绿生派来的,但是假装壁挂在墙壁玩一动不动游戏的骨肉写给我:是几个女孩儿。
我隔着玻璃门很快看到,是以阿门为首的同学,她们互相推搡着好像都不想第一个进来,但眼睛无一例外都盯着吧台上兼任两职的黑子看。
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但我能猜的八九不离十,怪不得放学后我总觉得身后有人跟踪我,大概就是阿门了。
最后阿门被推了进来,七七已经不再懒洋洋的了,一丝不苟的检查了她们的身份还有身上有无佩戴杀伤性武器,这是她从刚刚开始一直做的事,名曰,守护我的人身安全。
我和八只兔子说笑着聊天,吃着带小灰去买的萝卜糕,结束了营业。
酒吧营业第三十四天,深海地心族大使送礼过来,虽然我还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