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中,到底是有过不同的。
还记得我七岁那年,朝堂中发生的事情很多,就连爹爹都忙得团团转。
可是爹爹再忙,平素也是一步也不愿意离开花锦城的,他就乐得守着我娘,恨不能一生一世都这样下去。
奈何,水患四起,我忘了是哪个地方,水患跟严重,朝廷一连派了几个官员前去,都没等到到达目的地,不是被洪水打了去,还是被劫匪抢了去,反正没有一次是将赈灾银两送到那地儿的。
皇上没了办法,只能让爹爹如,
爹爹曾经是武状元,后来又当了文官,论起文武,满朝的官员没有哪个能够比得上他,让他去送赈灾的银两,是最保险的,也是最安全的。
爹爹也没了办法,只能点头答应。
临行的那天早上,我站在门外,听着爹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要娘好好的待在府中,哪儿也不要去,说不管娘想要什么,都只管吩咐下人,不论是什么东西,总归会捧到娘的跟前,他要娘多想一想我,让娘多看一看我,要娘记着,我是娘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总是要留在他身边的。
爹爹提到最多的是我,可我却是一句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是怕娘不管我不顾我,还是怕娘趁他不在将我卖了,我分不清。
我也分不清,爹爹那重得掩盖不住的患得患失是因为什么。
所有人都说爹爹是个命好的,从出生开始就顺风顺水,没有经受一点坎坷。
就连娶得妻子,也是个貌美如花的,温柔贤淑的,生得儿子也是聪明伶俐。
什么都好了,他害怕什么呢?那么一句又一句的叮嘱,那么放心不下的,到底是什么呢?
后来,等到我长大了,略略知晓了儿女情长,我才恍然,爹爹一次又一次的提及我,是想要娘看在孩子的面儿上,好好的留在宅子里,是祈求娘亲不要走。
爹爹说了很多,真的说了太多太多,多得说了一个时辰还没有说完,多得让同行的都只能大着胆子再一次催促。
爹爹似是被催得有些慌了,他喊了一声“阿冉”,急急的,显得有些慌乱。
可是娘没有吭声。
从爹爹的那一声喊过后,屋子里彻底静了。
我都怀疑娘亲是不是睡着了。
要是没有睡着,爹爹对她说了这么多话,她为什么一句也不回答?
连我都心疼爹爹没有人理,为什么她就不愿意吱一声?
我有些生气,有些为爹爹打抱不平,可我不敢发泄,不敢发脾气。
我爹那样大脾气的人都被我娘收拾得服服帖帖,何况是我。
我不敢怎么怎么样,就只能在屋外喊着娘亲,一声又一声,喊得格外卖力。
我想着,要是娘亲不出来,我就一直喊,喊到她出来,喊到她吭声为止,哪怕将喉咙喊破,将嗓子喊哑,只要娘亲不出来,我就绝不停。
可我刚喊到第三声,娘亲就出来了,她早换好了衣裳,那鹅黄色的长裙穿在她身上,美得不像话,她不喜欢首饰,发上只别了一根木簪子,可即便是那样,即便只是那样,她也很美,美得像是画中的仙子。
很美很美,美得又有些不真实。
缠绕在她身上的那些情绪,像是生气又并没有生气,像是悲哀又不像悲哀,有纠结,有挣扎,有不甘,各种情绪混在一起,我不可能看明白。
那么复杂,我猜爹爹也没有看明白。
因为爹爹站在屋中,看着娘亲的背影时,一张好看的薄唇紧紧抿着,脸上也只剩下愤恨过后的平静。
那个时候我就想,爹爹,也许是有些恨我娘亲的。
是的,恨,他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恨,是那样的深,那样的沉。
可他看向娘亲时,又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宠溺。
那么那么的恨,又那么那么的爱,究竟是爱是恨,我无法弄个清楚明白。
“怎么了?”
娘亲走到我跟前,淡淡的问了我这么一句。
我被他们两人之间深沉又复杂的气氛吓到了,呆呆的,什么话也不敢说。
娘亲,我从小就是怕她的,她跟别人家的娘亲,从来不一样。
她不会宠着我,不会护着我,我若是错了,她教训起来,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比谁都狠。
爹爹么,对我倒好,除却娘亲教训我他一声不吭,默默听着之外,平时时候,只要我乖,只要我听话,无论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我若犯错,他也只是问我错在哪里,若我不知错,他便提醒我,让我知错,若我知错,他让我及时改正就好了。
那一天早上,我自认我没错,又有些被吓到了,边伸出手,要爹爹抱抱我,可是爹爹没有动,一步都没有动。
他盯着母亲清瘦的背影,连目光都没有给我一个。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么冷漠的待我,那一刻,他眸子里的情绪更深,更重,不过片刻,又全部归于宁静,我看见,他眸子里的光淡了,散了,直至没有了。
爹爹迈步出了屋子,大步朝着大门的方向去了,他走得很快,冰冷的衣角刮起一阵风,落在我脸上,刺骨的疼。
他也是那样的清瘦,脊背还是那样的挺直,别人总说的上官家的修公子,别人口中的丰神俊朗,我仿佛看见了,可我就是觉得,他好可怜。
我转过头,老脸娘亲也盯着爹爹的背影看。
她眸中的情绪转了又转,转了又转,最终愈演愈烈,愈演愈烈。
终于,娘亲闭了闭眼睛。
等她睁开眼睛,眼里的情绪都不见了,又恢复了宁静。
她蹲下身子,摸了摸我的脸颊,问,“你说,究竟是我错了,是他错了,还是我们都错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奶声奶气的回答,“娘亲说,错了就要改,爹爹说,错了,改了就好了。”
分明是同样的一句话,可是爹爹与娘亲说出来时,是截然不同的语气。
娘亲是生硬的,冷漠的,决然的,要我必须改。
爹爹是温柔的,懊恼的,无助的,跟我说改了就好了。
就像面对着同一件事情,娘亲总不喜欢给爹爹留下余地,而爹爹又总是自觉的将自己放到尘埃里。
谁对,谁错,就像娘亲对爹爹是否有感情一样,是个无解的迷。
那天,爹爹走了,府中一切事宜都照常,娘亲该笑的时候在笑,该闹的时候在闹,府中所有的人,也像是刻意的陪着娘亲,刻意的笑,刻意的闹。
夜晚时分,花锦城也下起了大雨,瓢泼似的只是往下落,伴着电闪雷鸣,吓得我不敢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