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9章 建州茶事
元丰七年末的建州。
章越身处山居之中,过上了真正的隐居生活。
章越的山居枕着南浦溪而筑,竹扉推开便是满目青山绿水。
清晨中南浦溪烟波澹荡,章越披了件半旧的青灰直裰踏露而出,撑着竹筏任凭九曲清流载舟徐行。
正好溪水缓处有一硕大的卧石。卧石四面环水,容七八人坐卧,中央正好有一个处凹陷处。这对章越而言,倒是一个天然炉灶。
章越时常在上面临溪点茶,烧一壶茶汤,有时候携李纲,黄好义在此喝茶讲经,更多时候自己一个人喝。
章越也常一面烹茶,一面对着清澈的南浦溪畔垂钓,钓竿就随意架在卧石上,尽管竹篓里鱼儿常空,倒也是乐在其中。
烹茶垂钓半日,章越便驾着竹筏兴尽而归,竹篓往往空悬在筏尾,但对章越而言倒比盛满时更显从容。
吃过午饭后,章越小憩之后,便戴着竹篾编织的遮阳笠,在屋舍旁整治些茶圃。
村居之处,甚是简陋住了十几户的茶农。
章越请了位村夫子来教授李纲等学生,听着捣茶石臼和琅琅读书声混在一起,令章越倍觉亲切,不知不觉许多往事浮上心头。
次日,章越带着祭礼,命山人带路前往南浦溪下游那熟悉的村落。
但见松林依旧,白云如故。
三十年未回,再看着这一幕,章越差一点泪目。
村塾的瓦檐依然垂着成串的蓑草,蒙童读书声依旧悦耳,但在台上手持戒尺的早不是当年的先生。
而当初他与郭林在读书发蒙的屋舍,也早已换了主人。
章越抚摩着塾墙心底微叹。
“官人寻人?“忙着农活村人问道。
村人早已不识得,当年在此总角读书的少年郎,听闻他问路便向他一指,还稍带句问他不是郭学究的什么亲戚?
章越平静地答道:“弟子。”
村人们都露出肃然起敬的样子,然后指起后山松柏森然处。
沿途采茶娘唱起山歌。
“状元及第马如飞,金花斜插帽檐低……”
章越到了后山拜祭了郭学究和师娘,新培了黄土,应该经常有子弟回来看望郭学究。
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山风卷起纸钱灰烬。
眼前恍惚,又是那个总角少年在檐下呵手背书的光景,郭学究满是鼓励地看着,郭林在旁笑意盈盈地听着,而师娘灶间搅动米粥,不时朝这里投上一眼。
章越默默地祭扫,最后拭泪离去。
离开村子前,章越将十贯盐钞塞进村老掌心。村老浑浊的眼忽然清明一瞬:“您莫不是“
而村长看着章越有些眼熟,却又一时记不起来。
章越路过村塾又看见孩童们读书。
无论过了多少年,换了多少人,但孩童们那股认真求知的眼神是永远不会变的。
村夫子举着《三字经》厉声道:“章相公昔年在此发蒙时,冬日砚台结冰尚不肯辍笔!,尔等都是贫寒人家出身,这辈子要想出头,唯有读书一条路。”
满堂孩童瞪圆的眼睛齐声称是。
……
回到山居后,章越恢复了往常的日子。这日下午在茶圃耕种,倒是来了一位客人。
皂衣汉子踩着湿滑的茶径奔来。那人蓑笠下露出张紫棠面皮。
“小人于忠见过相公!”
章越道:“你是?我嫂嫂的侄儿!”
“相公还记得小人。”
章越笑了笑道:“别一口一个相公了,此间无相公,只有种茶叟。”
章越记得对方。
于氏的娘家是建阳茶商,想当年自己兄长可没少薅老泰山的羊毛。后来自己做了官,于氏娘家也想攀上门来。不过章越当时爱惜羽毛,委婉地说了几句。
之后于氏约束家人再也没有找上门来。
不意自己宰相归隐后,于家竟找上门来。
章越看对方神色便知有事,当即请对方入己山居。
于忠看章越山居简朴,伺候的人也不多不由担心地道:“相公,近来建州不太平,你这里颇为偏僻,还是搬到城里住好。”
章越道:“你是说茶户闹事吗?咱们浦城茶田少,倒不至于。”
“你既来是,便说一说,今年茶法之事。”
“是。”
于忠坐下后当即道:“这要从新任福建转运副使王漕使说起了。”
章越听了面色一凛。
吴居厚在京东路搞盐法,铁法垄断专营,而王子京在福建则欲行茶法专营。
建州的北苑茶,乃是南唐时便开始官营了,宋太宗时创立了龙团茶团后,又经过丁谓和蔡襄改良,更是通行四海。
北苑茶的官焙制度已是成熟,有官员出任大小使臣,宦官出任提举,还有数千茶军守护茶园。有专门茶户服茶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