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荏在跨院里等了一天,临黄昏看到韩谦在孔熙荣、郭却的陪同下,从行营回来,迫切的问道:“潭王殿下总不可能白白就要你交出兵权,今日有什么补偿给你?”
冯缭没有官身,又不想像孔熙荣、郭却二人混迹在扈从队伍里在偏院等上半天,他也是看到韩谦回来,才拉着冯翊赶过来相见,笑着说道:“倘若我是殿下,新设枢密院,便叫大人任副使,这不仅能消掉大人肚子里的怨气不说,还能堵住叙州一系将卒的嘴。”
“枢密院、政事堂诸多人选在殿下到繁昌之前就已经商议好了。”韩谦将拆散广德军制置使府、暂使他二伯韩道昌主持三县之事以及今日大议的一些事情,都说说给冯缭、冯翊他们知道。
“什么?”冯翊像是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差点就要跳起来,再也控制不住肚子里的牢骚,说道,“解除掉你广德军制置使的职务不够,立时拆散广德军制置使府还不够,竟然还将你二伯派去主持三县妇孺安置之事,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难不成他杨元溥还真幼稚到以为你与你大伯、二伯已经恢复到亲密无间的关系了?”
“够了,冯翊,你不要说多了。”见韩谦脸色阴沉,冯缭劝阻冯翊不要再发牢骚下去。
冯翊这两年是改变很多、是成熟许多,但倔脾气还没有改观多少,越说越来气,还越说越滔滔不绝:“李知诰、李长风、郑晖、高承源、柴建、顾芝龙、黄化等人都是兼任都指挥使的统兵之将;陈德作为武德司使,负责宿卫之事,被你甩八条街的周元还兼领工造呢,唯有你这个咨议参军事说起来好听,却没有兼领其他实职,仅仅是在枢密院给杨致堂、李普二人打下手,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吗?难不成济济一堂的人物,真有谁的功绩能超过你?”
“……”冯缭拽了拽冯翊的衣袖,叫他住口。
韩谦长吐一口气,似要将胸臆中的恶气吐掉,这才跟冯翊说道:“好了,不要在我面前发这种牢骚了。这时候真要摊上一堆事,战后还怎么回叙州去?”
“这倒也是的,既然都决意要回叙州,在这边就不该有太多的得失之心……”冯缭顺着韩谦的语气说道。
哪怕是自欺欺人,现在也必须坚持住这样的统一口径,要不然很可能就远不止眼前这点麻烦了,冯缭心想还得跟冯翊好好说说,将嘴巴守得更紧一些。
杨元溥要收走韩谦手里的兵权很正常,在冯缭看来并不奇怪,但他一度以为杨元溥会在其他方面给韩谦足够的补偿。
没想到当年那个身体孱弱、脸色苍白、身边仅有三两只小猫小狗跟随的少年,现在能出手如此狠辣果决,冯缭也是禁不住暗暗心惊,心想杨元溥这次算是亲手彻底断绝掉他与韩谦的那点师生之谊,果真要下定决心做一个孤家寡人了,接下来他们也应该更认真的考虑经营叙州之事。
韩谦也不想一直纠缠在负面情绪之中,不管怎么说,他在繁昌城里就必须得是一副风轻云淡、甘之如饴的样子,岔开话题问冯缭:“你白天有去见杨钦?”
“我去见过杨钦了,聊了聊池州水战前后持续二十多天的情形,”冯缭说道,“在池州,五牙军水师打得极其被动。要不是池州城东有齐天湖,湖口又浅窄,方便五牙军水师撤入后坚守,到现在能不能攻下池州还是两说呢!”
五牙军水师与楼船军水师争胜长江,在池州城外打得很被动,韩谦是早就知道的,只是杨钦这货肚子里笔墨粗浅,贴身跟随的两名书办又都不幸战死,他亲笔写来的信函里能将事件讲清楚就不错了,但对池州水战的具体总结,却远没有达到韩谦要求的程度。
杨钦目前还在水师编制之列,目前要随时防备楼船军水师战船有可能从下游突袭过来,他不能随意离开水寨,韩谦便叫冯缭去见他。
冯缭也是见过杨钦之后,将池州水战的诸多细节以及韩谦之前有疑问的地方问清楚,这时候一一说给韩谦知道。
“高承源乃是崇文殿侍卫出身,指挥马步军作战或许还有些水准,之前却没有接触过水战,而仅仅是左右龙雀军诸将里,潭王并没有其他人更能值得他信任,他才得以执掌五牙军,还不如野路子出身的杨钦呢。”冯缭说道。
“杨钦可不算野路子,从我身边出去的人,怎么可能是野路子?”韩谦虽然脸色阴翳,但说话间却透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说道,“但恰恰是如此,杨钦与高承源未必好相处吧?”
“哪有可能会好相处?”冯缭说道,“杨钦编入五牙军,连副都将不是,哪里会有半点话语权?”
杨钦是水寨头子出身不假,不过也只能说是在杨潭水寨遭钟彦虎出兵屠灭之前杨钦是野路子,但在他带着杨潭水寨的残部撤入叙州之后,无论是参与五峰山造船场的建设,还是参与快速帆船、列桨战帆船等新船的研制,以及后续组建叙州水营,编训水军,杨钦都直接参与,或者就是第一经办人。
消藩战事期间,叙州水营所承担的作战任务也不轻。
虽然杨钦没有直接组织指挥大规模水师战船作战的经历,但要说他是野路子出身的水军将领,大楚诸路水师将领里,除了杨涧外,大概也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人物了。
不过,杨钦虽然在叙州便是兵马副使,统领一千叙州水营精锐将卒、十数艘叙州战船编入五牙军,接受高承源的统一指挥,却仅担任营指挥,有能耐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这很显然也是岳阳对韩谦擅往金陵夺李普兵权一事的警惕,不愿意看到叙州一系的将吏有机会再居高位。
想到这事一向隐忍的冯缭也禁不住气恼。
要不是韩谦夺李普兵权,以极其巧妙的谋算彻底逆转了大楚的局势,杨元溥凭什么耀武扬威的君临繁昌城?
然而杨元溥以及他身边一个个堪称当世顶尖的人物,无视韩谦的大功,却死死的盯住韩谦擅夺兵权这件事,叫谁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韩谦沉吟片晌,说道:“我看有没有机会,叫杨钦专司叙州战械的运输护卫!”
左广德军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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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州一系的武官外,普通将卒乃至从左右龙雀军逃归将卒出身的武官、老卒,韩谦都没有办法直接带走,但杨钦所部却是叙州的嫡系兵马,韩谦离开金陵时,是要直接带回叙州的,这时候自然不能再叫高承源的瞎指挥,造成无谓消耗。
…………
…………
天色很快就彻底黑了下来,韩谦左右无事,带着奚荏将院子里的灯笼点亮起来,这时候张平登门过来。
韩谦知道张平是为什么事情过来,将张平等人请进内宅,一边让奚荏将王珺找过来。
看着张平身后的弟子吉祥以及姚惜水,韩谦脸色微微阴沉下来,当下也不避讳,站在廊前直接问张平道:
“张大人,殿下说要怎么处置王家小姐?”
王珺的问题,韩谦自然不会在大议或上午的进辞表时提出来,而是在清晨去见杨元溥之时遇到张平,跟他言语一句,希望他在杨元溥得空闲时提一嘴,以便尽快将王珺的去留问题决定下来。
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有了结论。
“殿下吩咐准备一栋院子叫王家姑娘及侍婢住进去,但只要不出城,都不拘行动,”张平说道,“我怕下面人不懂事,怠慢了王家姑娘便亲自过来走一趟——正好韩大人你隔壁有间院子空出来,王小姐明儿便可以住进去。王小姐有什么事情,吩咐吉祥、惜水安置便成。”
“有劳张大人了,”王珺敛身施礼道,颇为感激张平能惦记着她的事情亲自跑一趟,又朝吉祥、姚惜水敛身施礼道,“有劳安大人、姚司记……”
吉祥,入宫之前生长于一个穷困的安姓人家,乃是张平在宫中任内寺时里带出来的一名弟子,也可以说是晚红楼在宫中培养的弟子,与安吉祥同样在大楚宫里长大的,还有好几个小宦——这些年来安吉祥随同张平一直服侍在杨元溥的身边。
张平与冯翊他们赶到金陵任监军使,安吉祥也随张平一起,在攻陷郎溪之后,安吉祥曾代表张平随袁国维、韩钧赶岳阳报信。
不过,之后除了袁国维重新返回郎溪外,韩钧留在太妃身边,而安吉祥也留在杨元溥身边服侍。
韩谦心里显然并不会因为安吉祥是张平的弟子,就认为他就是张平能够信任的嫡系。
在滔天权势诱惑面前,不要说师徒,父子反目、兄弟阋墙都是常有的事情。
王珺的事情,是韩谦请托张平找杨元溥办的,很显然杨元溥即便不想面子上做得太难看,但也并不特别放心张平,才会额外吩咐由安吉祥与姚惜水具体经办这事吧?
很显然,他这个“师父”,是杨元溥眼下第一个要斗倒的目标,唯有他“倒下”之后,杨元溥才会挨个去收拾李普、太妃。
想到这里,韩谦禁不住心里冷冷一笑,却不知道杨元溥在着手去收拾自己的娘亲、岳父时,会发现怎样的惊喜在等着他。
张平也知道很多细枝末节根本瞒不过韩谦的眼睛,为化解眼前的尴尬,嗅着鼻子问道:
“什么酒?好香!”
“那当然是我家的独家秘方荡雁春了,”韩谦笑着指向饭厅方向,问张平道,“我这边刚刚准备要用餐,张大人、安大人、姚姑娘一同留下来喝两杯?”
“你啊你,在广德任制置使,禁酿禁酒,你今天才将制置使头衔去掉,便忍不住要破戒了?你这酒是从哪里搞来的?”张平笑着问道。
虽然杨元溥没有直接下令禁酒,但从后方城池征调过来的物资里,没有酒水一项,现在想在繁昌城喝到上好的酒水,绝不是什么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