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人于是还是不作回应。
爱苍生似也仅仅只是说,而非要求,而非“赠予”。
他又提到了别的事物去。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要抬动去触碰什么,最终也没有动,只是垂着双眼说道:
“很多年前,我在南域一处邪神遗址当中,得到了大道之眼,此事你应有耳闻。”
“当时年少,为了保护大道之眼,我为自己施了不可回逆之一术。”
“除非我身灵意三道俱灭,否则全身力量,都会是第一选择供应给大道之眼。”
“换言之,如我一息尚存,大道之眼不会覆灭。”
这是因为后来发生了泪家惨案?
还是单纯因为这是泪小小的眼睛,爱苍生舍不得?
尽人不知道。
尽人很感兴趣。
尽人并不敢去好奇。
在过去知道得越多,在未来的因果报应该就更多。
徐小受还是忍不住操纵尽人开了口:“以如今你之实力,强解当年不可回逆之术,应该不难?”
他终于切身体悟到,为什么有“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了。
话刚一问出口,尽人和徐小受就都后悔了。
不该好奇的!
爱苍生分明听进去了,沉默了好一阵,迟迟道:
“实际上这些年间,陆陆续续……偶尔……我有稍稍,加固此术。”
“祟阴复苏,短时间内都无可更改此术。”
尽人从未见过苍生大帝如此扭扭捏捏的模样,他想到了什么,迟疑问道:
“上一次你加固术法,是什么时候?”
爱苍生一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不自觉微微往上,又迅速泯消:
“战前。”
嘶!
徐小受倒吸凉气。
这不是泪家惨案的原因了吧,你不是大爱苍生,你是纯爱战士。
爱苍生嘴角扯了扯,稍显不自然地说道:
“如有可能……”
他也没有明说是什么可能,只是道:
“如有这个可能,大道之眼,请帮我葬在南冥深海处的鲲吟之地。”
“当然大道之眼或许保不住,不要落入道之手即可,如其粉碎,如有可能……”
一顿,“洒向南冥。”
不论是徐小受,还是尽人,都再一次忍不住了:
“鱼老你天天见,鲲吟你天天听,三十多年了,你不烦吗?”
爱苍生嘴唇翕动了两下。
这一刻的他不像是苍生大帝,像极了一个喜欢异想天开的年轻人。
可他已经不年轻了。
他的鬓角,细看之下,已经掺了些许银丝。
炼灵师分明可以做到驻葆青春,只要力量不退,返老还童都可以。
然似因祟阴附体,似因爱苍生并不在乎,总之他并没有阻止时间在自我躯体上划出痕迹。
相反,似乎他更倾向于此?
此刻之爱苍生,意识许是回到了当时年少。
可大道之眼中流出来的,全是苍老,全是彷徨,全是遗憾。
他只是很轻、很浅,似在同自己低语般的喃喃道:
“她没听过……”
世界嘈杂,皆在此刻寂消殆尽,徐小受惊觉心一缩。
“她只听说过七断禁,还没去过……”
爱苍生似完全沉浸进去了,浑然不察他是在对着一个敌人,表达着如此私密的个人情绪。
而当他情绪这般剧烈波动之时。
彼时意念剥夺,在爱苍生身上剥来的那道充满强烈意志的女声,再一次于死寂之中荡响。
依旧疼痛、依旧无助,却也依旧倔强在重复着:
“替我……”
……
徐小受绷不住了。
什么因果报应!
如果堂堂受爷都扛不住这些,连知晓秘密的欲望都无法满足,称什么爷,封什么祖!
他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命令尽人问道:
“苍生大帝,晚辈很好奇一件事情,为何十尊座中,独独您不欲封神称祖?”
“是因为超道化的规则吸引不了您吗?”
“还是说,他们都对道之尽头很感兴趣,独独您连对天境三十三重天,不屑一顾?”
“亦或者说,羽升天境从来都不是最优选,留在五域是因为您单纯的想留在五域?”
一顿之后,尽人炮语连珠,又道:
“贵为十尊座,无月剑仙对剑道有自己的理解,为虎作伥给圣神殿堂卖命,这说得过去。”
“又是什么原因,促使您选择放弃大好天赋,成为圣神殿堂三帝之一。”
“又自甘上盯天梯五大圣帝秘境,下看大陆五域芸芸众生?”
“您降生之时,便得到了天之昭告,获得了这个自封‘护道人‘的使命感吗?”
这话来得突然。
爱苍生眉宇和眼皮,皆是听得一跳,很快声音冷了下来:“你该回去了。”
“不!”
尽人的声音充满了坚决,以及痛苦和悲伤,“即便我死在这里,如果您不回答我的问题,古战神台和大道之眼,我全送给道。”
爱苍生猛地抬眸。
这一瞬,他目中之杀意,几是要凝成实质。
“我说过,如果您想杀我,我不会反抗,我引颈受戮。”尽人声悲气势不悲,“但你所求,恕我不能奉陪。”
这便是妥妥的威胁了!
被以未来威胁过去,爱苍生无辙。
他死死盯着虚空那团浮云许久,终末神情一松,如是叹了一口气。
那漫天杀机,也便随之烟消云散。
他以一种讲故事的口吻,徐徐道来:
“道穹苍曾为我卜过一卦,言我此生或将困于一物,或一人,或是我,或是……她人。”
“后我戏言问他,所困我之物,可还能再见之?”
尽人沉默。
心道还“戏言”,还“之物”?
人就是人,物就是物,想见就是想见,不见就是不见,何必遮遮掩掩?
扭扭捏捏,不像大帝!
爱苍生可以不提,一提从不避讳,静静说道:“他说,可以。”
嗯?
徐小受眼睛一下瞪大了。
怎么怪怪的,有种骚包老道要给人下套了的预感?
“人都死了,怎么见?”尽人当然是不敢问出这句话的,爱苍生自己会往下说:
“我问他,如何见?”
“他回我,见可能只能梦中见,但如是想听,他或许能以天机术窃听――如果我想的话。”他着重强调。
窃听什么?
徐小受注意力却不在此。
他明白道穹苍最强的从不是什么天机术,而是记忆之道。
自己意念剥夺,可以剥出来泪小小的声音。
道穹苍,也可以佐以天机术,窃听之?
“我想听。”
爱苍生继续着他的过去,脸上有极浅的笑容浮现:“我让道穹苍帮我听,他施完术,对我说……‘替我‘。”
嗯哼?
尽人洗耳恭听。
骚包老道确实牛,听到了意念剥夺才能剥出来的声音。
“替我……”
这是泪小小的声音。
毫无疑问也是爱苍生确切听过的声音。
“我知道,这是当时最后一面,她想同我讲,而无法讲完全的一句话。”
“我从没想过,会在多年之后,以一种迂回的方式,得到这句话。”
爱苍生闭上了眼,似在回忆。
如果这个时候偷袭他,应该能重创之。
尽人没有这么无耻,也没有这个能力,默默等待着,便闻爱苍生道:
“道穹苍说,她一直在我身边。”
“他还说,他听见的原话是,‘大道之眼,交给你了,用这双眼睛,替我好好看世界,以及照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