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光在杨奂眼中猛的跃动,话音落下,耳畔边传来一声微弱而悠长的鼻息,安赐微微睁开双目,他看向面前模糊的面孔,眼中无神,“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孔雀在哪?”杨奂的手腕猛然转动,让安赐的脸正对着自己,他直视着安赐的双眼,低声问道。
“孔雀?”安赐虚弱的笑了,“你想见她么?她会毁了你。”
“她在哪?”杨奂手上再次加力,逼问道。
“她?她可以在任何地方,她是我们的心魔,就藏在你我的心底。”安赐的声音极弱,杨奂施加的暴力几乎让他讲不出话,他却仍接着往下道:“你不需要去寻找,也永远不可能找到,但你已经惊动到她了,很快,她就会找上你。”
“不说么?”杨奂的指尖颤抖,他满手青筋暴凸,再施力便会捏碎安赐的头颅。他用额头狠狠顶在安赐的头上,盯着这双黯淡的眼瞳,低声道:“你是我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我不想杀你。”
“你是唯一一个击倒过我的人。”安赐仍旧在笑,他一字一顿的吐出两个字,“秦恕。”
“不要再叫我秦恕!”杨奂骤然暴起,举拳砸向安赐的头顶。
背着安赐的年轻人猛地闭眼,安赐却毫不在意的看着重拳落下。空气中传来一声巨响,杨奂的拳头贴着安赐的鼻尖略过,狠狠的砸在山道上。
“为什么?”杨奂盯着地面,压在地上的双拳止不住的发颤。
“她知道你叫秦恕,更清楚你的身世。”安赐轻轻的闭合双眼,声音绵若无骨,“她说你就是个孽种,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旧时的画面再次涌入杨奂的脑海,他摇晃着脑袋试图把它们驱赶出去,却还是在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中愈陷愈深。无名的痛,无名的恨,还有那些人,那些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人,他们究竟是谁?
泪水顺着杨奂的两颊淌下,他仰面向天,发出苦痛至极的长嘶。
满天繁星点点,圆月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被长嘶声惊吓到的鸟群“扑啦啦”从山中飞出,在夜色下成片的飞往西南。山道上人影尽散,只剩一个影子孤零零的跪在沙砾中,他就这样一直跪着,似乎早已在山野间丢去了灵魂。
隋营中喊杀震天。
星等七人保着安赐在乱军中冲杀而过,他们在南岸杀出了隋人的军帐,夺得一艘运粮的小船北上渡江,却在刚刚登陆时再次陷入重围。
隋军连营沿江而建,东西千里,根本不可能避绕而过。此时的安赐命悬一线,星只能硬着头皮杀入隋人的军中,也只有这样,才可能为安赐博得一线生机。
刀林压来如山倒,箭雨袭来如泄洪,无计其数的隋军士兵从四面八方围攻这突然闯入营中的八人,一批又一批士兵倒在这些人的刀下,却又有更多的士兵从后方涌来。
满地都是鲜血,刀刃在火光中明亮的刺眼,星和众人四面拨打袭来的刀枪,刀枪的间隙中,他们上步出击,把扑来的敌人斩倒在地。
远古族裔的血统让他们扛住了人潮的重压,换做常人早已死在乱军之中。他们把安赐护在中间不断向前冲杀,血肉垫成的道路在身后铺开,这些力量强到令人发指的杀手如离弦利箭,试图射穿层层隋军组成的重甲。
结局却好像是注定的。
纵然本领如天大,又怎敌得过万万勇夫?无休止的战斗不断抽去他们的体力,挥刀的手渐慢,反击显得力不从心,他们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早已湿透了衬里,越来越多的隋军围堵上来,众人紧咬牙关继续冲阵,却似乎渐渐在原地停滞不前。
眼前的世界愈发模糊,火光刺痛双目。冲在队伍最前方的星满眼通红,接近力竭的他仍然凶猛的轮动长刀斩向涌来的敌人,成片的身影在面前倒下,他却早已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觉得四周全是呐喊冲击的隋人。明晃晃的光影从四面袭来,他举刀抵挡,却好像再也顶不住这一轮接一轮、永不停歇的猛攻。
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又何况愈战愈勇的隋军?星一行人由最初势如破竹的冲阵变成了被动的防守,他们被层层叠叠的隋军堵死在正中,再无力向前突破哪怕半步。
遍体鳞伤的长刀落地,激起满地的尘埃,数不清的长枪从四面八方把他们贯穿,耳畔边骤然响起一片欢呼的沸腾。隋人合力把贯穿的人挑到半空,接着狠狠的摔下,枪尖插入土中,尸体被钉死在地上,鲜血顺着残躯涌出,泪珠洒落,睁大的眼瞳中全是不甘。
背着安赐的年轻人猛然挺起胸膛,长枪迎面扎进他的心脏,枪尖隐隐从背后露出,却没能触碰到安赐一毫。年轻人一把将安赐甩在地上,大吼着顶上前把面前这个满面惊惧的士兵砸倒在地,他猛地拔出胸中的长枪,抡动枪杆逼退潮水般涌来的隋人。
枪杆折断,砍刀斩落头颅,断腔中血喷似怒放的妖花。死尸栽倒在地,星随着这最后一个年轻人一同倒下,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安赐,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极低,他说道:“大哥,咱们来世再见。”
“好啊,来世再相见。”乱军中,安赐奇迹般听见了星的话语,他笑着看着对面的人,脸上却尽是泪水。
世界忽然间黑了下来。
千里隋营灯火骤熄,夹着腥味的狂风自东向西肆虐整片大地,漫天沙尘飞舞,天空顷刻间遍积黑云。所有的光在这一刻不知被何物吞噬不见,一切的一切全是漆黑,再也分辨不出任何轮廓。
隋军惊惶的大乱,领军的将领强压慌张咆哮着压制混乱,天地异变前的命令却只是徒劳,军心震颤,士兵们推搡着四处拥挤,却根本不知道该逃向何处。
一个庞大的物体扭曲着在头顶缓慢的掠过,它飞的极低,几乎能蹭到士兵们的盔缨。令人作呕的腥气扑面而来,鳞片开合时滴下的黏液如落血雨,它所到之处空气急剧的颤抖,强大的气流把经过的每一片隋军掀倒在地。
这生物出现带来的重压宛如天幕塌落,沉重得让人喘不上气来,混沌的黑暗中,它缓缓扭动着长蛇般的身体,喷吐着浊气,斗大的双眼如同被黑雾笼罩的明灯。
“天呐……”被瘫软的马匹压倒的将军望着那两团黑色的火焰,他趴在地上,似乎早已忘记了断骨的剧痛,话语喃喃。
远处突然亮起火光,一只燃烧着的巨大弩箭升到半空,点亮了整个漆黑的世界。昏暗中,十数头狰狞的巨兽闯进隋人的军阵,他们体庞若象,龙鳞鹿角,骑乘的人们用不知名的语言低声号令。这些人的眼瞳幽蓝如鬼火,在黯淡的光线下格外森冷冰凉。
士兵们四散溃逃,这十数头巨兽在隋营和长江间开出了一条阔路,跟在巨兽后的是一驾战车,拉车的四匹马遍体密麟,它们低吼着狂奔,直直的向道路中间的某个人影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