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吃食,一切烦恼便都不值一提了。
就算是心里乱糟糟地装满了事,在口含美味时,也得通通抛之脑后,怀着一颗虔诚的、真挚的心去品尝口中每一点味道,让味道在味蕾之上完全绽放。
穆轻眉第一次和承兰说这“人生哲理”时,正捧着碗怀庆姜糖膏,满面的认真坦诚,像是要讲什么秘密一样,戳戳承兰的胳膊,不管他是不是在认真看书,凑过去低声说:
“我有个事儿,一直不好意思和旁人说,你可要听听?”
承兰瞧着她手里尚冒着热气的姜糖膏,慌张地咽了口口水,以为她要讲和小日子有关的事,支支吾吾道:“这,这这这……我怎么可能知道!”
穆轻眉喝了一大口糖水,甜味沁在嘴里,真是十足的快意,心情便也明媚了不少,笑得灿烂说:“那我便说啦!”
“等等等……等等!你要说什么?!你当真要说?!”,承兰手里的书也握不稳了,惊弓之鸟一样瞪着那双本来就水灵灵的眼睛,只差没从轮椅上跳起来,捂着耳朵大喊:“我不听!我不听!”。
穆轻眉不解,歪着头,微皱了眉,疑惑:“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告诉你哦,不高兴的时候,就吃点东西,仔仔细细地尝那味道、虔诚膜拜似的细嚼慢咽,什么忧愁便都没啦!高兴的时候,也得吃点东西,就像庆典一样,纪念自己此时的快意,真真是世间最妙的事!”
承兰一颗悬着的心跳崖一样猛地跌回胸腔,还在“砰砰砰”地反弹着。不知不觉烧起来的脸还是热烘烘的。他清了清喉咙,不动声色地捡起掉在膝上的书,慌张无措翻着书页,却怎么也找不到原来的内容,结巴着说:“知……知道了,真真是有一番天地着里面。”
他连听都没仔细听!他的脑子都死了!怎么可能反应得过来穆轻眉究竟说了些什么?
后来,他继续看书,想起来穆轻眉说的话,再配上她严肃的神情,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批着公文的穆轻眉便好奇了:“你笑什么?”
承兰摇摇头,瞧着她此刻不明所以的模样,越发想笑,却得使劲憋着,答:“书,这书太好笑了。”
穆轻眉挑眉:“你看的是《山家清供》,承兰!你是不是笑我刚刚的话?!”
“实在是,实在是……你平日里人前是何等冷漠规矩,原来成日里小脑袋瓜里想的都是这些!”,承兰瞧着穆轻眉笑起来,眼睛眯成了月牙。
可后来,承兰也学着穆轻眉,当真开始虔诚地对待起了吃食。
毓秀楼上,几人吃完了饭,闲言几句,仍旧看着窗外风光。
在这个角度,承兰可以清晰地瞧见远处的烛火有规律地闪动:三长两短。他安心地抿了口茶,知道那批杀手已经被除掉。
短暂离开房间的若云回到屋中,和穆轻眉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示意她:画柯已经跟到了杀手效命的府邸。
恰逢太阳低垂,西边的山脉如若着了火,燃烧得炽热壮烈,在这恢宏的日光中,很多是是非非都显得微不足道,穆轻眉与承兰并坐窗边,几乎是怀着敬畏的心态看着光芒散尽,热量消退。
“小姐,咱们走吧?”,承兰歪头看着穆轻眉问,她唇角沁着笑意,目光遥远专注,带着深深的温柔神情,恬然答:“不急,风景还在后头呢。”
在最后一抹阳光散尽前,远方亮起了灯,影影绰绰,笼罩在山水重楼中,仿若深深水井中那点点的星光,闪动着,摇曳着。那里,是皇宫。
女子的嗓音柔软恬静,声音很低,像是发自肺腑、来自心底的思绪:“承兰,你会发现,这世上万家灯火,在月光下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更闪耀。”
整座京城便跟着上灯了,从城中心王公贵族们的乌衣巷开始,再到繁华街道鳞次栉比的的酒楼,黑暗被一点点驱逐,代替它的是寂静无声、却又真实可感的喧嚣。
随后而来的,便是京城东边的市井,光亮终于遍布了京城,大晋的盛世仿若也由此得以证明。
“这些灯火中,缺了一部分,便会让人心痒难耐,因为往日里最留意不到的,在黑暗中反而最明显。”,穆轻眉趴在窗口,为这满城的华灯心醉,转过头对着承兰笑,那笑单纯而诚恳,是在真切诚恳地与承兰述说心中想法:
“这些年来我闲来无事便来这儿看看京城的夜,若东边小民的住所也亮着灯,我便能知道,这天下还能有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
“兄长曾与我说过,他不怕城中心的华灯变暗,但却害怕城郊没了灯光,因为国家的城池,一草一木皆是这些小民赐予,兄长能做到的,便是食百姓禄,做天下事。”
二月二,龙抬头。大街小巷里有人舞起了龙灯,这连绵的光亮走过一处,便带起一处的热闹;护城河边已经开始放河灯,潺潺流水一视同仁,带着罪恶、但也带着希冀,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京都。承兰静静看着,一时心中便有了些异样的滋味。他过去年少,也颇有几分任性,便觉得自己不稀罕这天下。只是若想达到复仇的目的,前提便是先得到这天下,那他就不防多等些时日。而如今,他仍旧厌烦这人世,只是却在这过程中理解了几分所谓天下苍生的分量。
他扭头去看穆轻眉,看她眼里倒映的十里华灯,看她周身洋溢的熠熠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