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2章 羽猎曹郎崔氏子
崔啖捏着一轴文牒,稀里糊涂的就出了宫城。
族兄崔绰看他一脸茫然,连忙问道:“怎么样?领的是何司职啊?”
“昔年南方时流鼓噪,那龙门王衍排什么神州二十八字,却大多都是南晋人物,只把佛子和本朝太子抬了上去,给他们抬轿子!你哥作为崔氏南渡侨姓,得了一个‘清河道广,内秀明光’的评语,也位列其中!”
“你北渡而来,在家里待得好好的,却被小人告发,让陛下知道了崔琰之弟北来,下旨征你去做官……”
崔绰叹息道:“可惜太子去了六镇,不然走他的门路,在其下奔走,最是清贵!”
“但现在时局诡谲,纵然是叔祖也困于其中,被遣去了洛阳。长安城里没有人给你撑腰,万一中了人算计,落入俗流……”
他拿过文牒,拉开一看:“领羽猎曹奏事中散……怎么是这污浊之地?”
崔啖还没反应过来,愣道:“羽猎曹……可是随着天子猎获的羽林军尉吗?”
“本朝胡汉风杂,二圣并举!当年世宗率鲜卑大军叩关而入,无庄园田产,无工坊武库,只赶着一群群牛羊牧群入关而来,故而重立国都之后,胡风甚重。”
“这羽猎、龙牧二曹,便是负责皇室畜产,养牲畜的啊!”
崔绰痛心疾首:“陛下苛待士人,怎能贬你去做这等俗流,俗流呢?”
“便是去领龙牧曹也好啊!”
“为天子养马、养龙,也是一件正经差事,仙秦之祖亦是为周天子牧马而得爵的!龙马金贵,去了龙牧曹,我等清流世家虽不屑他们贪污马料,但培养龙马生息,若能领一血脉上等的坐骑,却也是一件美谈。前有力牧、子非,后有豢龙氏,此等司职虽然不够清贵,但也是国家栋梁。”
“那羽猎曹你可知原本干是什么的?”
崔啖揉了揉眉心,道:“是干什么的?”
“胡人善骑射,然打造法箭,需得采伐神木,猎获禽羽!昔鲜卑诸胡在漠北之外,有数大湖,因北疆妖部的天禽、天蛟诸部喜爱在此沐浴,得名天妖湖。塞外胡人便寻族中少年,在天妖湖中拾取天禽妖龙等诸多大妖散落的翎羽和鳞甲,这便是羽猎曹的羽郎、猎郎前身!”
“后来,诸胡入关。”
“便命人从民间、仙门、世家征集禽鸟,以获制作箭矢的羽毛,这才演变为羽猎曹。”
“乃是养殖水禽,征发禽羽,等等一应杂事的司职!”
崔啖摊开了手,一脸无辜。
他会什么养殖禽鸟,至于从民间征发羽毛,更是俗流中的俗流,为士族所不屑。
干这事最得力的乃是内廷的太监、阉人。
因为此等司职便是要从民间和弱小仙门,豪族中掠夺财富,打着皇权的名号,四处寻觅哪里有珍贵的修行物资,然后上门勒索、强要,基本等同于国家的抢劫行为。
如此得罪无数人,怎能得氏族青睐?
“本朝官有内外之分,这羽猎曹、龙牧曹便是内行官,一向由内行长兼领。”
“而内行官也分为两大阵营,内侍省便是在陛下面前奔走,主顾问,拾遗应对;掌机密,出入诏命;察举百僚;摄行祭事;典掌内库;典诸曹;领御食、医药等事!原本乃是曹氏从鲜卑大族和我汉人士族之中提拔人等,栽培亲信所用。”
“而长秋宫便是后族势力所在!”
“太后宫,长秋宫,两宫主内,世宗飞升之后,太后主政,内侍长在大长秋面前犹如奴仆一般,如今领御食、医药等事,以及典掌内库等职也都渐渐转移到了两宫。”
“由拓跋氏主掌,实非我士人之善地!”
“你是从谁手里领的司职?”崔绰随口一问,也没当回事,总不能皇帝下旨征召的士人,由皇后宫大长秋授职吧。
崔啖眼神无辜,美玉所化的登徒子在其中哭泣:“大长秋!”
崔绰如遭雷击……
他缓缓扭头,却见崔啖神色苦楚,道:“而且我还领了一桩实职!昔日曹皇叔从归墟带来的两尊金银童子像意外走失,此物乃是宫中重宝,听闻落在了青龙寺之中,羽猎曹中散乃有看管宫中财物之责,所以就命我去青龙寺讨要回来……”
“讨要回来……回来……”
崔绰脑海之中似乎出现了拉长的回音,纵然身为金丹大修,他也不禁头晕目眩。
如今谁还不知青龙寺那两尊金银童子的故事,也就是崔啖乃是南来之人,才不知晓其中的要害。
崔啖看到族兄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顿时明白这司职大有问题,当即站在了原地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兄,这其中……有什么难碍吗?”
“难碍?”崔绰苦笑:“若只是如此,那就好喽!”
“弟,听闻你在南晋已经结丹?”
“嗯!”
崔啖淡淡应道,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触了司马家的忌讳,又被王氏排挤,灰溜溜的回了清河老家。
“不知丹成几品?”
“二品!”
崔啖说起来心中也叹息,如今想起,年少时的贪玩实在是殆害无穷。
在洛阳时和一群不成器的士族子弟厮混,以至筑基之时走了弯路,待到后来知道了好赖,尽力弥补,甚至得了钱晨前辈授予的五行天遁丹的丹法,以及一应指点。
可即便如此,他的根基也略显浅薄,终于在结丹之时轻易遭了人算计,未能丹成一品。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心灰意冷,离开南晋。
没想到躲到了老家,依然卷入了北魏朝中的波澜,不得不出仕应募。
“二品?”
崔绰微微一惊,道:“早听闻你兄弟二人在南方颇有名声,令兄丹成一品,修成大神通种子,便是在我清河崔氏也是一代之杰,未想其弟也能与之并驾齐驱,真乃我崔氏双杰。”
崔啖笑道:“丹成一品,便是元神种子,其下未成一品无论靠的多近,距离亦是无限远。”
“我少时顽劣,筑基之时坏了根基,后来纵然百般弥补,也无济于事,落了此步便是天壤之别……”
看到崔绰还要在勉强宽慰,崔啖索性直言道:“大兄莫不以为我也是南朝那些无能之辈吗?侥幸丹成上品,便夸夸然不知所以,须知神州二十八字已成过去,如今除了王家龙象,谢家宝树,我之大兄,以及寥寥几个藏得更深的一品金丹,余者,皆是碌碌之辈,这百年间都难以突破金丹。”
“但王龙象早已阴神,如今步入阳神,都难可说。”
“谢灵运也成就阴神……”
“异日天翻地覆,大劫起时,便是潮头健儿和随波逐流,生死难以自己的区别!”
崔绰叹息道:“未想弟竟有如此之心,昔年我若懂得这一份道理,何至于丹成二品之后,得意洋洋,自诩英才,如今困顿朝中。”
“叔祖……叔祖昔年看我出关时的叹息,如今想来,依旧刺耳啊!”
“大神通种子,只有丹成一品方有机会凝结而成。”
“叔祖曾言,便是元神之后,这一分差距,亦是千辛万苦都难以弥补……丹成一品者,执大神通,便是刚刚踏入其中,我如今参修百年,直面其人,亦难挡其大神通之锋!”
“弟啊!你在南晋被人坏了一品金丹,实在是千恨万恨,便是我听了都替你痛心疾首,恨不得立毙其人。”
“如今回了老家,又被人百般算计!叫小人报予陛下,下旨征辟也就罢了!竟然还领了这要命的司职,相比之下,什么伺候牲畜,征发财物,都成了一等一的美差,还是等叔祖回来,想办法推了这司职罢!”
岂料崔啖却摇了摇头:“我入宫一趟,都被如此算计,可见如今这长安波云诡谲,形势难料,老祖纵然是元神之尊,为我之事涉入其中,也难免招人算计。”
“这些人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老祖来的!”
“若是让老祖出面,只怕会遂了他们的心意。”
崔绰听到他如此说,也是连连点头:“的确,太子在六镇之大捷传入京中,这些天朝堂、宫中暗流涌动,我都看不清楚其中浑水。”